出大同向西行80千米来到右玉县,这里历史悠久、文化厚重,境内长城逶迤,军堡林立、古寺神奇、山川秀美。众多人文古迹中,名气最大也最为人津津乐道的莫过于西口。历史记忆里,西口不只是地理通道,还与王朝更迭、民族融合、经济发展、人口迁徙密切相关。若想深入探究西口文化,需要实地行走探访。
参合古陉
冬季,去往右玉县的交通线上人少车少,正是访古的好时候。从大同出发,可以经孙右高速直达,也可走国道,一路有云冈石窟、高山城、左云古城等古迹。从感知历史文化的角度推荐第二条线路,因为它已存在约2000多年。
那时,这条路叫参合陉。陉,是山体中间的孔道。以陉名之,似与地貌不符。别急,待到晋蒙交界时答案就会揭晓。
路在右玉县城转向,从东西变为南北,再行30千米,地形突然收紧,两边群山起伏,中间一水西流,远望可见一高大的双阙式建筑横跨国道,条石基础,青砖起墙,两侧墙体顺山脊起伏,雄关气势一目了然。导航提示,杀虎口到了。从此处起向北,是约3千米长的月牙形状山谷,与陉的地貌对应。
继续向前,山陡沟深,地势逐渐上升,高原特点渐显。稍有历史常识的读者想必知晓,谷的那一端曾是游牧民族的活动范围。每当气候变化牧业减产,草原部落会南下寻找生存机会,经过山谷来到大同盆地,来到雁门关下。
“参合陉,北俗谓之全鹤陉,道出其中,亦谓参合口”。《水经注》记载,此处从春秋至隋一直沿用此名。近代学者研究称其为“草原势力入境的首选”。汉武帝元光二年(前133),匈奴单于“将十万骑入武州塞”,武州塞在今天左云县到云冈区十里河一带。而汉军出击也多从此出兵。魏晋初年,拓跋鲜卑活动中心在北都盛乐(今内蒙古和林格尔),势力逐渐强大后,遂由参合陉进入大同盆地,移都平城。后期,拓跋焘攻赫连夏、平北凉,每次军事行动都要兵出参合,再由云中郡君子津渡黄河西进。
正因地理位置重要,中原王朝控守北边十分留意此处,赵国设雁门郡置善无城,秦汉时期为雁门郡郡治,东汉设阴馆县,唐天宝年间设静边城,驻有静边军。明在原善无城的基础上建起卫城,将右卫、玉林卫合治,为后代留下“右玉”之名。
杀虎双堡
国道从长城下穿过,新铺的柏油路与长城交错,形成一道独特的景观,辨识度很高。道西侧有停车场,东侧建一广场,广场上立康熙大帝雕像,东边建右玉县博物馆。这些是近年来当地打造西口文化景区的成果。
西口,是清代的叫法,见于《清史稿》。清以前这个地方还被叫过白狼关、牙狼关等名。明代称杀胡口,清初改为杀虎口,名字的变化散发着浓浓的烽火硝烟味道,展示出非同一般的军事重要性。
“其地内拱神京、外控大漠,实三晋之要冲,北门之扃角也。”“扼三关而控五原,自古倚为要塞。”《朔平府志》这样记载。 “当西北之极边,边外下水柏木海子,铁木儿忽部落住牧,最称强悍。且兔毛河直通塞外,川流平衍,盖要害处也。”《宣大山西三镇图说》如此描述。因为重要,所以明大同镇在这里建关设堡严守。
堡与口同名,“设自嘉靖二十三年,万历二年砖石包砌。周二里高三丈五尺。东至残胡堡二十里,西至兔毛河边二里,南至右卫城二十里,北至本堡边墙一里。设守备官一员。分边沿长二十里有其,边墩二十八座,火路墩六座,市场一处。见在旗军七百七十八名,马骡一百五十二匹。”
堡与口相近,直线距离也就200米左右。堡墙至今保存完好,轮廓清晰,平直规模。堡内旧貌无存,多荒草残垣。史料记载,当年的杀虎堡街巷房舍呈“丰”字形排列,衙署仓库军营民舍皆纳其中,白天操演声不断,晚间仍有兵士换班巡逻,以备警情。
隆庆和议后,杀虎堡外商贸往来频繁,于是在万历四十三年再建新堡,名平集,两堡之间东西筑墙,建成中关,至此杀虎堡双堡纵贯的“目”字形格局形成,北堡多军弁,南堡多商旅,中关成为物资交易之所,各区域分工明确,相辅相成。
驿道商路
一条古道从中关引出,向北直通杀虎口。路面有土有砂有石,相对平整,路的一端立一石刻,“西口古道”,今人多以“走西口”关联,其实西口道从清初已是一派繁忙景象。
顺治十八年(1661),清政府设杀虎口关市,管辖长城一线的关口税收,东起天镇新平堡,西到陕西神木一带,规定“商人运载货物,例须直赴杀虎口输税,不许绕避别口私走。”为了加强关市管理,清政府在杀虎堡内设八大衙门,分别为户部抽分署衙门、中军都司衙门、协镇衙门、驿传道衙门、巡检司衙门、副将衙门、守备衙门、千总署衙门。户部抽分署衙门行使税务监督职能,简称“户部衙门”,下设设八局十卡,包括杀虎口南门局、大同得胜口局、阳高小村分局、天镇新平堡分局、左云助马口分卡等。据考杀虎税关的年进项最高时突破白银13万两。重要如此,清政府必安排驻军护卫,“设副将以下将领八人,兵八百二十六名,雍正九年增设杀虎口协守备一人,千总二人,把总四人,兵六百四名。合原副将以下将领共十五人,分左右二营兵一千六百四十四名。”
今天的平集堡瓮城保存较好,曾多次在影视剧中露脸。从城门入内,古街依稀存有旧貌,两侧建有仿古商铺房舍10余间,砖瓦门窗颇为考究,可以看出新建者恢复往日繁华的努力,但经周围残垣荒地的稀释,显得力不从心。史料记载,清代的杀虎堡曾“字号店钱,鳞次栉比,市衢宽敞,人民杂辏”“牛马麦面蔬瓜之贱,浇植贸易之利,金银铜矿之旺,徭役赋税之简易……茶马布缎互市之利,又皆什佰内地”。特别在康乾以后,杀虎口成为中原地区向北与蒙古部落、新疆及俄罗期等地贸易的必经之路。从杀虎口入境的货物,则分3路进入中原,一路经平鲁、五寨、洪洞等地到达晋南;一路从左云、朔县(今朔州市)、宁武、静乐到达太原、晋中;一路经大同、天镇直达北京、天津等地。连接八方的同时,当地也形成庞大的商品采购存运体系,鼎盛期从业者5万有余。
口内口外
出杀虎口不远有一村,村里老人说他们的祖辈是从关南迁移过来的,属“走西口”的后代。
走西口,简而言之就是长城以内的人们到长城以外寻找生计。明末清初,战争、自然灾害导致田地荒芜,大量山西人背景离乡,通过杀虎口来到阴山南麓的河套平原和土默特川等地谋生。
从口内到口外的人群里有农民、手工匠人、小生意人,他们或租种当地人的土地,或自己开垦荒地,用勤劳与汗水打拼出自己的生存空间。不少人落户口外,也有些人春天来到口外,打工、种粮,秋收后回到家乡,往来如大雁,被称为雁行客。清前期,蒙古首领为了补充人口,放宽移民落户政策,允许外来人口纳丁编佐,进一步吸引晋北贫苦民众移居口外。
口外人家口音、生活习惯与口内接近。在右玉县博物馆里,讲解员告诉游客,“长城以外,蒙古诸蕃部落百种,分四十九旗,其通贡往来,秘道于边关,而杀虎口乃直北之要冲出”,明末清初起,这里成为中原对蒙贸易的重要口岸与通道。巨大的利益吸引晋中、晋南的商贾加入走西口行列。17世纪末,准葛尔噶尔丹部反叛,康熙帝带大军出征平叛,杀虎口成为西征的重要后勤基地。晋商抓住机会,组建商号,供给日常生活用品,后来发展到承办粮草物资。
以前呼和浩特坊间曾流传一句话,“一个大盛魁,半个归化城”。据说大盛魁创始人王相卿等3人最初跟随大军中当厨夫,服杂役,后在杀虎口品设商号起家,做起军需生意,并于杀虎口创建吉盛堂(大盛魁的前身)。他们熟悉蒙古草原地方风俗,货品对路,经营灵活,逐渐将市场扩展到各盟旗,成就中国近代史的商业传奇。 文/图 温鹏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