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是要给朋友送些粽子的,结果支大姐打来电话说,她家连包带朋友送,堆了一大堆粽子,吃不了怕坏,让我过去取,盛情难却,没送反倒从大姐家拿回了好多粽子。粽子饱满地都快要撑破了,剥开一吃,丝丝香甜还沁着粽叶的清香,糯绵柔滑入口极是舒爽,心中也多了许多快意,仿佛看到大姐甜蜜而慈祥的笑。
不知为啥吃着吃着便又想起了母亲曾做过的凉糕。30多年了,再也没有吃过母亲做的凉糕,心中不免惆怅,几分思念线一样把我拽回到母亲为我们兄弟姐妹做凉糕的现场。
那时候物质极度匮乏,就连买点糯米(大同人称作江米)都是极不容易的事。凭票供应不说,量也少得可怜。母亲便用大同特有的黄米(黍米)来做,前半夜先把黄米冷水泡上,大红豇豆放锅里再稍加一点碱面开始粬。豇豆在水中翻滚着,我和妹妹负责拉风箱,“噼嗒、噼嗒”风箱有节奏地响着,火苗从锅口处蹿出,仿佛一条条红色的舌头。粬豆子并不用多长时间,豆子熟了即可。母亲把豆子从锅里捞出,放盆里晾着。再把买来的粽叶洗干净,找个大盆泡上。然后就是泡枣了,那个年代的红枣可没有现在的红枣个儿大,小小的,但极是紧致,先洗上几洗,温开水倒入,枣泡上了,前半夜的工作就算结束。饥饿时期的孩子,脑子里除了吃似乎并没有什么其它内容。整个夜便不安宁了,时不时看看天亮了没有,时不时看看盆里泡着的粽叶,再看看凉着的大红豇豆,再看看泡着的红枣,馋得不行了就赤屁股下地取上几颗,在被窝里偷着吃。夜便在这种不安分的心绪中焦急地度着,终于还是熬不住双眼皮的打架,一合眼便睡去了。天还没亮,母亲早已起床,黄米下锅,风箱又唱起了清晨的赞歌,依旧是那单调的“噼嗒、噼嗒”声,但此时听来竟是那般地动听悦耳,火苗依旧在锅边攒动,红红的像孩子们激动的脸颊。用不了多长时间,母亲麻利地把粽叶铺到桌子上,然后再把煮好的黄米、红枣、大红豇豆一层一层地次第铺开,最后再用粽叶盖上,上面压块案板,案板上再压石头加几块砖头。做好这些,母亲就上炕歇息了。
太阳费力地挤开云层,露出蛋黄一般的脸,一个崭新的端午来了。大人们依旧忙碌着洗脸刷牙,准备着上班前的事情,孩子们则早已按耐不住吃凉糕的欲望,围在摊放凉糕的桌子旁边。母亲笑盈盈地把压案板的石头砖头拿开,手起刀落,一块块方正正的凉糕便切了下来。“这是你爷爷的”“这是你爸爸的”“这是哥哥的”“这是姐姐的”“这是你的”“这是妹妹的”,最后剩下母亲的了,小小的一块,嘴大的人一口就能全吃掉。母亲还是笑盈盈的,仿佛吃下了全部的甜蜜。爷爷用胡萝卜熬的饧(灵丘人叫饧,大同人叫糖稀),用一个玻璃瓶装着,母亲小心翼翼地给每个人倒上一勺。我们同样小心地接到凉糕上,薄薄地摊开,夹一筷子款款地送到嘴里,略带点胡萝卜味道的凉糕香气瞬间弥漫全口,清凉柔糯,还有粽叶的馨香即刻让大脑一片空白。哦,这可是全世界最美的味道啊!
凉糕在嘴里慢慢地翻腾,偶尔会用上牙下牙轻轻地咬一下,还是不舍下咽,再咬一下,就这样反反复复,凉糕便进了肚里。美味却永远地留了下来。
30多年了,再也没吃到母亲做的凉糕了。母亲病了以后就再没有给我们做过凉糕,过端午节的时候,她只是会安顿我说:“要过端午了,买些粽子过节吧。”母亲说话的声音轻轻的淡淡的,像是说给时间。但我并没有理解她话里的所有内容,我真的不知道母亲再也没有了和家人们一起吃凉糕的时间,我也再也没有了亲手为母亲做一块凉糕的机会。有的只是母亲在那个饥饿的年代吃下的那块极小的,还不够填满大嘴人一口的凉糕和母亲那张笑盈盈的脸。
哦,母亲在您的心中,能让孩子们吃上时令食品或许是您内心深处最大的满足,可我们什么都没有为您做过,什么都没来得及做!
“藤床纸帐朝眠起,说不尽、无佳思。沉香断续玉炉寒,伴我情怀如水。笛声三弄,梅心惊破,多少春情意。小风疏雨萧萧地,又催下、千行泪。吹箫人去玉楼空,肠断与谁同倚?一枝折得,人间天上,没个人堪寄。”虽然我知道这是一首表达爱情的词,但此时,唯有这里的一些语句才能表达我对母亲的思念之情,便不由自主地默默地吟诵着这首《孤雁儿》,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好像一块凉糕就堵在我的喉管,咽不下去吐不出来。失去燕雀同伴的雁儿便是孤雁,失去母亲的孩子便是孤儿,“小风疏雨萧萧地,又催下、千行泪。”
母亲,寒泉可有端午?寒泉可有凉糕?寒泉可有粽子?如果有,您就在那里做上一些,大大吃上一块吧,自己慰劳慰劳自己,苦吃的太多了,一丝甜头也是万般蜜。如果没有,儿子这篇文章就是送给您的那一块凉糕,吃吧,趁那凉糕上的饧还没有完全化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