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78岁的母亲老友不少，但最近几年她老爱去刘老太家串门。刘老太年长母亲好几岁，她从年轻时就患有眼疾，既不识字又看不懂电视，当下新鲜的事都说不上来。爱读书看报的母亲却和她聊得来，因为她懂得刘老太喜欢聊什么——母亲祖母的娘家和刘老太的娘家是同村，母亲小时候听祖母说过她娘家村里的刘氏家族曾是十里八村有名的大户人家。

　　母亲和刘老太一谈刘氏家族过去的事儿，刘老太便打开了话匣子。刘老太祖上开客栈，家境殷实，她从小没干过活，也没吃过苦，即便现在她已经有些糊涂，眼前的事情转眼就忘，但童年一直萦绕在她的记忆深处。往事的闸门开关被母亲轻轻触碰，过去的点滴经历便倾泻而出，流淌着开心和喜悦，怎么聊也聊不够。她的子女看到这一幕就笑着说：“瞧，俺娘看到俺婶子来了，人也精神了，也不这里疼那里难受了，连吃饭都香了。”

　　这几年刘老太的精神头儿大不如前，一会儿精神一会儿糊涂，日常生活需要子女照顾。今年刘老太身体愈发不好了，隔三差五就去社区医院看病。母亲去她家时，她的子女就跟母亲抱怨，说陪她输液需要两个人，一个人看护不了她，一会儿看不到她就自己把针拔了。还说她性格也变差了，常对子女乱发脾气——那天下着小雨，她非要到院子里的石凳上坐着，给她撑把伞她还不乐意，帮她铺在石凳上的棉垫子也被她赌气扔了。

　　同为老年人的母亲理解刘老太，对其子女说：“你们都很孝顺，但别老看手机，也要多和老母亲说说话，她看你们不跟她说话，就心烦闹脾气。”刘老太的子女接受了母亲的建议，但两代人之间总有代沟很难聊到一块儿。

　　刘老太就喜欢跟老年人说话，天天盼着有人去她家。今年，母亲去刘老太家的次数更多了，几乎每天都去待一会儿。有时刘老太去社区医院输液，母亲还跑到医院陪她唠嗑儿。母亲是刘老太的“心药”，她见到母亲，立马恢复正常，也不和子女“作”了。

　　我跟母亲开玩笑说：“干脆让刘老太的子女花钱雇您当陪聊的护工吧。”母亲回我：“不用雇，我只要有空就去陪她说说话。”

　　我问母亲天天和刘老太谈刘氏家族的事儿，不嫌絮叨吗？母亲笑着说：“只要这些话能让她高兴，说一万遍也有意义。人都有老的时候，别看我现在腿脚利索，说不定哪天也不能自己到处走动了，若有个老朋友经常到家里陪我说说话，孤独感就会减少很多。”

　　原来母亲去刘老太家纯粹是为了陪伴啊。

　　想想如今人到中年的我就已经开始为老年做准备：赚钱、锻炼身体……即便如此，我依然时常感到焦虑，担心万一老了失能了怎么办？母亲这是推己及人，因为懂得老了的艰难，她给了刘老太善意和关怀。

　　衰老是片会传染的秋叶，我们都在它的飘落轨迹里。母亲此刻向他人递出的每一缕善意，都像投向岁月河流里的星光，终将在时光的涟漪中折射回来，照亮未来某个时刻需要温暖的自己。

　　马海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