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菜场里人声喧闹，买菜的人与卖菜的人多是些两鬓斑白之人。他们那被岁月洗得发亮的手掌，挑拣着土豆、莲藕与西瓜，分明像在拣选着彼此生命中的智慧与滋味。菜篮子里盛着的岂止是餐饭所需？那其中摆着的，分明是各色老人经年累月沉淀下的生命姿态。

　　土豆，圆润而朴实，仿佛许多老人处世之道的缩影。菜市场角落里，常坐着一位卖土豆的老者，他总是不急不躁，平静地回应着顾客的挑剔和质疑，脸上不见半点愠色。他手捧土豆，像捧着自己的人生：“这圆也好，长也罢，都是地里长的，各有各的滋味。”他让我想起那日公园里见到的老棋手，面对棋艺高超的年轻人，输了一局又一局，却始终笑语相迎，不见丝毫羞恼。这份镇定是历经沧桑之后才有的从容——是土豆般朴实无华却深藏功名的处世智慧。

　　莲藕则以其孔窍通透，隐喻着老人洞察世事的通达。邻居有位王奶奶，虽年过八旬，精神却依然矍铄，每次与她聊天，她总如点穴般切中世事要害，眼光敏锐通透。她曾指着莲藕对我说：“你看这藕孔窍多，但每一孔都通着气，人若也如此通透，这世间哪里还有什么解不开的疙瘩？”王奶奶的言语如同莲藕的孔窍，虽多却不杂乱，每一处皆通向世事深处，流溢出豁达澄明的生命气息。莲藕的孔窍是河流与泥土教给它的生存智慧；而老人心中的玲珑，则是岁月的风沙刻进灵魂的豁达印记。

　　洋葱，外皮包裹下直冲脑门的内里像极了一位敢怒敢言、真性情的老者。我认识一位退休教师，他脾气刚烈，眼里揉不进沙子。某次社区会上，他痛斥某些不公之事，声如洪钟，引得众人瞩目。旁人私下说他太过直接，可他那股“冲”劲儿根本是斯文外表遮掩不住的。这直白敢言不是莽撞，而是光阴磨砺出的胆魄，是生命在成熟季节最明亮的表达。

　　菜篮里静卧的蔬菜，各自默默诉说着不同的人生哲理。土豆的圆融，莲藕的通透，洋葱的冲劲儿，皆非天生如此，而是岁月之手不断淘洗、雕琢而成就的姿态。他们表面像被生活磨去棱角的平凡存在，然而内里深藏着生命沉淀的馨香，如同陈年佳酿，蕴味深长。

　　我们当学会细细品读这些生命之书，在理解中品尝老人如菜般的万般滋味。这世间的菜篮，因容纳了各色蔬菜而丰盈；而我们社会的精神空间，则因珍视每种生命姿态的独特智慧而阔大深厚。

　　菜市场里的老人与蔬菜相互映照，构成一幅人间烟火图景。当夕阳余晖浸染菜篮，每道褶皱每处斑痕都熠熠生辉——那并非凋零的黯淡，而是时间慷慨赐予的深沉光泽。　　　　　　　　　　　　   蔡恩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