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回家,刚走到家门口,看见门前空地上停着一辆大卡车,车上装满了较易贮藏的水果,有红彤彤的苹果,黄澄澄的橘子,我笑着对儿子说:“今天外公家有客人。”
推开客厅门,果然,餐桌上坐着一位黝黑、憨厚的中年人,他应该就是外面大卡车的主人。看见我们,他腼腆地忙站起来笑着,我赶紧说:“您别拘束,当自家一样。”
我家在村头,门前有一大块空地,从记事起,来来往往的小生意人都喜欢把货担子放在这里卖。有卖小鸡小鸭的,修理锁配钥匙的,换豆腐换油条的,锔锅锔盆子、收酒瓶书本收头发辫子的,还有摇着拨浪鼓、挑着货担的李大伯。无论是新来的还是旧相识,午饭时,父母亲肯定会拉着他们来家里吃饭。
李大伯是来家里最频繁的客人。无论风吹雨打,他半个月肯定会来一趟。大伯的扁担油亮,货担是两个半人高的大箩筐。这两个大箩筐像神奇的魔法箱,里面玻璃格子分门别类地放着银白色的顶针、针头线脑、诱人的糖果,还有婶婶们喜欢的蛤蜊油、红头绳等。大伯把箩筐往空地一放,拨浪鼓一打,鼓声像集结号,不一会儿就把村里村外的人们给集合过来了。
李大伯来得极早,等太阳挂在天空时,大箩筐的货物已经去了大半。这时他慢悠悠地挑着箩筐走进我家,餐桌上肯定已经放着倒好的土烧酒,菜也是些乡下地里新鲜采摘的辣椒、苋菜、南瓜藤,再来一碗自家的鸡蛋,用蒜叶一炒,下酒正好。大伯酒量好,但父亲只给他倒一杯,下午赶路有劲,但不嗜睡。小买卖人肩上挑的是一家人的生活,懈怠不得。
来得次数最少的是崔叔,他一年只来一次,一住就是个把月。我家山上种着一大片泡桐树,每次泡桐开花的时候,养蜂的崔叔就来了。养蜂人总是深怕自己的蜂子蜇着人,所以在离村庄稍远的村边、山脚上随便找个空地,搭个帐篷,条件可想而知的艰苦。
崔叔两夫妻初来的第二天就来村里转了,好客的父亲拉着他在家里吃了饭,又去看了他们住的地方。一走进帐篷,一股热浪袭来。“这个帐篷住着,闷得肯定不舒服,就一层布,靠山又近,虫子太多……”父亲回家越想越不放心,从菜地回来,就拿着木板和工具,在菜地里搭了个大木棚。
崔叔两夫妻千恩万谢住了进去。这一个月,父母亲时常拉他们来吃饭,他们也常带蜂蜜给我们。崔叔收完蜜又马不停蹄地跑到别处去了。他经常写信来,父亲念信时,我们就像跟着崔叔“走”过好多地方。
我曾经问过父亲,为什么要请陌生人来家里吃饭。父亲说他年轻的时候,去外面村子里卖苦力,帮大户人家割稻割麦,晚上要赶回家吃饭。有时候割麦子后,身上都是麦芒,奇痒无比。他每次走到山边小溪旁,都会擦个身再走。这时候,溪边一户人家的老奶奶,总会帮忙给他递一块掸衣服的布,有时候还会塞给他几块红薯,或者几把玉米。
生活艰辛,恰是这些不经意的温暖,一下子让人感受到来自身边的善意。父亲这些年是把这些善意又转赠给了需要的人。 张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