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文明庚续绵延之地，必有水之滋养。大同数千年厚重的历史人文积淀中，一条河始终以生命动脉的姿态出现。她自北向南纵贯大同盆地，承载着众多生于兹、长于兹的文明记忆，历经岁月，恒久弥新。

　　这就是御河，古称如浑水。

　　溯源

　　如浑之名，据考早见于北魏地理名著《水经注》，出自古代一位文武兼备的名臣，郦道元。有人说，如浑为鲜卑语，与桑干类似。有人说，“浑”取“浑浊”之意，关联河流的水文特征。如浑水流域面积约 2060 平方千米，属典型的温带季风性气候区，地多土沙，每遇雨季，沙随水走，成色浑浊，故而称如浑水。

　　如浑水之源，出自今内蒙古自治区乌兰察布市南部，北魏平城版图里，属京畿郊甸范围。《水经注》记：“如浑水出凉城旋鸿县西南五十里，东流径故城南，北俗谓之独谷孤城，水亦即名焉。东合旋鸿池水，水出旋鸿县东山下，水积成池……池方五十里，俗名乞伏袁池……西南流迳旋鸿县南，右合如浑水，是总二水之名矣。”凉城，北魏称梁城郡、凉城郡，在今内蒙古自治区凉城县境内。旋鸿，北魏县名，地理位置在今天丰镇县东北。学者研究考证，《水经注》所记的源头在与今天相近，1600多年改变不大。

　　《古都大同》一书中提及御河的源头与《水经注》大体相当。“上游有二源，西源在内蒙古自治区丰镇县之北巨宝庄一带，东源发源于丰镇市东北察哈尔奔奔之葫芦海，今名三泉儿，西南流。二水在今三台道汇流，始成如浑水。由镇羌堡大水口至大同市新荣区界，南流五里至得胜堡南，又向南至黑土墩南，又南十里过宏赐堡，又东南，经晋圪瘩梁、开山口中至黍地沟，接纳镇川河（万泉河）注入后，流经孤山村，至大同城东，再与武州川水合，至云州区的吉家庄村东入桑干河，干流全长 135 公里。”

　　镇羌堡，今晋蒙交界处，为得胜四堡之一，堡东饮马河。即如浑水的一段。由此如浑水向南流，至今天赵家窑水库一线，“右会羊水”“又南至灵泉池”“又南分为二水，一水西出南屈入北苑”“一水南迳白登山西……平城县故城东”，最后汇入公式水（今桑干河）。

　　“御河” 的称谓始于明代，相传明成祖朱棣北征鞑靼时，曾在河畔设立行宫，随行史官在《北征录》中首次使用 “御河” 之名，此后这一称呼逐渐取代如浑水，成为官方与民间的通用名称。不论名称如何，其“母亲河”的气质依然，蜿蜒的河道宛若大地上飘场的绸带，过山峦，穿丘岭。千载光阴间，逶迤滋润着万物生灵。

　　古迹

　　大同人文与如浑水相关者众，从春秋战国起，赵氏北拓、秦筑长城、汉征漠北，如浑水都曾见证。至北魏迁都平城后，水波潋滟处成为皇家苑囿所在，庙宫殿宇栉比相望，史书尽录。

　　“羊水又东注于如浑水，乱流迳方山南。岭上建有文明太皇太后陵，陵之东北有高祖陵，二陵之南有永固堂，堂之四周隅雉列榭阶栏槛及扉户梁壁彬瓦，悉文石也。”“堂之内外，四侧结两石趺，张青石屏风，以文石为向，并隐起忠孝之容。”“院外西侧，有思远灵图，图之西有斋堂。”

　　“又南至灵泉池，池东西百步，南北二百步。”“其水又南，迳平城县古城东。水左有大道坛庙，始光二年，少室道士寇谦之所议建也，兼诸岳庙碑变多所署立。坛之东北旧有静轮宫。魏神麚四年造。“台榭高广，超出云间，欲令上延霄客也，下绝器浮。”

　　如浑水流经的东郊外还有祇洹，系太和年间宏昌公钳耳庆所立，“椽瓦、深栋、台壁、棂陛、尊容圣像及床坐轩帐，悉青石也，图所可观。庭中有祇洹碑，碑题大篆。”

　　文明太皇太后陵，今称方山永固陵。灵泉池，今推断为黍地沟村外洼地，其东南坡地上建有灵丘宫。大道坛庙与静轮宫位置不清，学者考证它们与后期建设的悬空寺有关。祇洹遗迹尚存。

　　明代，如浑水一线成为蒙古草原部落南下的孔道，明视为为固边锁匙。史书载，从永乐年起，常有蒙古贡使由此至大同，中转后东去京城觐见大明皇帝。为接待数量庞大的团队，大同镇城内专设馆驿，旧址位于东关御河边，以方便贡使取水饮马。俺答初年，嘉靖朝廷停掉明蒙互市，迫俺答诸部常由大水口入境劫掠，于是沿御河先后建起德胜堡、镇羌堡、宏赐堡、镇川堡等军事要所，边墙高耸、墩台相望，打造出农耕文明与游牧文明融合共生的秩序框架。

　　公元1571年，明蒙达成“隆庆和议”，大水口外百里搭棚，“兰帛五十匹，红布二十匹，手帕、汗巾四十方，席子五十，彩亭二十对，中设黄帏。”礼乐声中，俺答受“顺义王”封号，对天设誓约束人马、永不犯边。

　　水利

　　水不争而利万物。

　　回望大同历史，如浑水对大同发展发挥巨大保障作用。北魏定都平城后，皇室修建人工水渠引如浑水入宫苑，“一水西出南屈入北苑，历诸池沼，又南经虎圈，又经平城西郭内，又南屈经平城故城南、平城宫南，南流经蓬台西，又南经皇舅寺、永宁寺西，又南远出郊郭、弱柳荫街，垂杨被浦，公私引裂，用周园溉，长塘曲池，广为散布。” 这种环流的布局，有效解决城市供水问题。今天的考古发掘出土了北魏宫城内的 “如浑水暗道”，即当年城市供水系统的遗存，暗道由砖石砌筑，宽约2米，高约2.5米，较现代给排水系统毫不逊色。

　　为控制水量，于平城东面如浑水干流处建有“如浑台”，史书记载：““（如浑水）又南径白登山西，服虔曰：白登，台名也，去平城七里。又南径平城县故城东，晋建兴中，刘琨为并州刺史，刘曜攻之，琨不能守，东奔段匹磾，即此城也。水侧有故台，号曰如浑台，疑即平城西台也。”有学者考证，“如浑台” 为北魏时期修建的水利调控设施，用于调节如浑水水量，保障平城宫城的生活用水与漕运需求，是中国古代北方城市水利工程的重要实例。

　　北魏时期，如浑水水量充沛，“水盛则方舟可渡，水涸则徒步可涉”。每遇丰水期，漕运能将今北京延庆、河北宣化、山西朔州等地的物资粮秣运到平城。当春末秋初雨季来临，如浑水上千舸争流，首尾相连船队如长龙铺满河道，船上满载保障帝都运转所需的供给。赤膊船工节奏整齐地摇动长橹，浪花溅起。河道急险处，拉纤的夫役弯腰挽绳前行，汗浸土地。他们或许不知道，自己辛苦运来的粮食布匹、百货奇珍会成为招待远方宾朋的日常。

　　北魏平城时代，随着太武帝拓跋焘对河西走廊的把控，丝绸之路再现繁荣景象。“诸胡咸服，西域复平”“贡使往来不绝，商贾经年盈路”。来自西域的贡使与商队纷至平城，使之成为名副其实的国际大都市，超百万的人口对城市服务不断提出要求，奔流不息的如浑水作用至关重要。

　　漕运之外，如浑水始终是古代大同农业的灌概之本。北魏平城以南引水所做之渠直到唐代仍在使用。《元和郡县志》记载：“唐贞观年间，于如浑水畔置成乐渠，溉田千余顷，民赖其利。” 辽金两代，河两岸成为西京大同府农业示范区，粟麦桑麻多出，仓廪充实，军民足用。

　　文/图   温鹏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