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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山在我心中

  许玮

  大同多山,是北方常见的那类大山,苍凉又荒芜。然而,山是大地挺起的铮铮脊梁,自万古以前便存在了。经过亿万年的造化,大山之下,孕育的全是矿藏。大同,便是著名的煤都。

  人生中第一次登山,还是孩提时代。那年,九岁的我,是小学二年级的学生。暑假,我和弟弟一道去二姑家。二姑家在山脚下,那片显得过于嘈杂的城乡接合地带,黑色的铁轨纵横交错,从屋后一直伸向远方。火车的震荡声终日在房前屋后轰鸣,而傲视芸芸众生的,便是一座蜿蜒起伏的山——大钟山。那一年的暑假,阳光分外灼热,听说连山里都不清凉,但我们还是决定去爬山,进大山里玩儿。二姑领着我们去爬的山,正是大钟山。

  大钟山是塞北寂寂无名的一座山。我不知道“大钟山”这名字的由来,也不知道它的海拔,但站在二姑家的院子里,便能看见它沉默高耸的雄姿。

  因为我们年纪太小,大山太过广博高大,二姑没敢让我们爬太高,只是在半山腰的一块开阔地感受了一番“登顶”的豪迈。那次登山,终究是“半途而废”。不过,站在山腰向远处望,呵,山,全是山,好大的山,叫上名的,叫不上名的,一座一座,吞吐八方。大山,沟沟壑壑,春荣秋衰,不悲不喜,不动声色,说不清已经默默地站立了多少个世纪。山下,火车威力巨大,然而站在山腰,却听不到什么声响了。远远看去,行进在山间的火车,像一条条黑色的蚰蜒,曲里拐弯。我们欢呼着,呐喊着,朝望不到的远方倾吐欣喜。云海相连,我看见上山的路细如游丝,二姑家所在的村子更是小若蚁穴,有些看不清了。山,连绵的山,我九岁的人生见识,还不及大山一角。二姑说,你们还小,将来长大了,一定要登上大钟山的山顶呀,去看看山外的世界。

  多少年过去了,光阴冲淡记忆,但我对九岁那年爬大钟山的经历却永不忘怀,尽管是“半途而废”。等到我再要去登山,已经与九岁那年登大钟山相隔二十余载了。二十多年一晃,马茹茹红在了岁月深处。我已不是当年那个稚气的孩童,二姑,两鬓已落满霜雪。过去的无法追回,眼前的,岂不更值得我留恋与珍惜!这一回,我朝着与大钟山遥遥相望的家乡的七峰山而去。

  若说大钟山是一座无名的小山,那么,七峰山则是故乡最有名的大山了。因群山中有七座主峰,故而家乡的这座大山得名七峰山(七峰分别名白云峰、太史峰、玉女峰、摩天峰、剑峰、鳌峰、笔峰)。每一个山名的由来,定有它的依据。大山连在一起,雄浑苍茫,气度不凡。在大同众多的大山中,七峰山算得上有名气了。

  那是初秋时节。说是初秋,塞北的阳光秋老虎般炽烈。我哪还能像当年攀登大钟山那样,匆匆踏过脚下每一级石阶!有了人生或厚或浅的经历,我把生命的意义看得更重。与大山的雄伟、广博相比,我更留意“活”在山里的民间遗存。传说自然是其一。每一座有名有姓的山峰,其实都相伴了一个或远或近的传说,七峰山也一样。

  从时间深处走来的传说,一代代接力,成了查不到第一作者的“童话”。童话也好,传说也罢,人总要为某些不幸的故事想出一个美好的结局。这是善,人心的力量在这些美好的传说里,变得强大而自信。传说是民间言语里滚烫的赤忱,更是一辈辈人集体口述的文学。传说毕竟是虚构,但能在民间扎扎实实立住根,一代一代流传,便是人们对生活的美好寄寓。

  七峰山下,是我的故乡甘河村。

  我从故乡瞭望七峰山,年年复年年。因为七峰山海拔高,站在我们村,抬眼便能望见它雄伟的身姿。从小到大,这山就像一个航标,以它为参照,脚步永远不会错失了故乡的土地。

  雄踞七峰山主峰上的玉龙洞是登山人的必到之处——为了寻找那些传说,更为了觅得一种登临的意境。玉龙洞其实是一个普通的天然洞窟,有一孔窑那么大。站在玉龙洞口,隐隐约约能看到山下的村庄和城镇。祖祖辈辈的栖息地,在大山的俯视下,何其渺小,如同当年我站在大钟山上俯视二姑家所在的村子。我想,漫步太空的宇航员回望地球,我们生存的星球更是何其渺小呀,而人又在哪里?想来,徐迟先生登黄山,一路走下来,定是与命里的梵境相遇。否则,《黄山记》怎能有吞吐寰宇、睥睨四方的大气象!七峰山不算什么名山,没有留下名人登临的墨迹,但我觉得,与其叫那些情绪化的文人写点什么,倒不如传说更鲜活,有生命力。

  七峰山是一座天然宝库。石头是极佳的建材。沟壑之下,是蕴藏了亿万斯年的煤田。因为经济价值巨大,工业时代的机械手早就伸进了大山,水泥厂拔地而起,大小煤窑更是星罗棋布。多年过去,山不复往日容颜,泉流已经销声匿迹,从前那么多的花草,有的如今难觅踪影,山里过去有狐狸、狍子、野猪,如今再看不见它们自由觅食了,令人怅惘。

  下山路上,偶遇几位美术系的老师在写生。他们面向大山,饱蘸笔墨,心意虔诚。是呵,在大山面前,哪个人的心还会狂躁不安!我们都是大山的儿女。常言道,仁者乐山,我想,仁者宽厚的心胸与山的广博如出一辙,故此,天地间的仁者面向大山,便会无一例外地生出钟爱之情,千百年来,人们也才流传这样那样的传说。史铁生写作《我的遥远的清平湾》时,一定想到了他插队的陕北。陕北莽莽苍苍的峁塬是山吗?是山,是山,长着酸枣、长着沙棘、长着马茹茹的峁塬,何尝不是山!那是黄土地的道道筋骨,是铺展在大地上的生命的另一种形式。星空在上,黄土堆积的山脉以宽厚质朴的襟怀养育了作家的笔。史铁生面对生命的霜雪,发出了对“活着”这个话题的不竭追问。是山,给了当年还是小伙子的史铁生坚韧的力量和气度。原来,博大与渺小、勇敢与懦弱只有咫尺的距离。在山的襟怀里,人心会被莫名地滋养。山,原来在心中。

  七峰山有七座主峰,在村人眼里,便是七位神。那大钟山呢,难道就不是神了吗?每一座山,无论高低,无论大小,都是一个神,不然,这平凡的乡野气息掠过心头时,怎能唤起我久已存在的神往?!二十余载,登两座山,自然的造化,岁月的更迭,我,捕捉到了。

  山在眼前。山,在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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