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十八岁;那月,我正忙着填报高考志愿;那日,多日不见的父亲突然来到学校。
“爹,您咋跑来了?”我的心咯噔响了一下。
“爹刚从矿上回来,顺路来眊眊你。”爹站在校门口,双手推着他老常骑着的那辆白山牌旧自行车。
“爹,不用不用,我没啥事儿。”我就说就下意识地抓了抓本来并不痒痒的耳朵。
“二子,看你说的,快考试了,爹就想来眊眊你。”爹就抽烟就揪了揪我厚厚的耳垂。
“爹,真的不用,我在学校吃得也好,睡得也好,啥也挺好!”我就说就不自觉地挠了挠本来并不发痒的头皮。
“二子,看你说的,学校那饭寡汤淡水的,爹又不是没见过。咱爷俩今儿出去改善改善。正好自由市场有家饭店,那老板爹认得。”爹就抽烟就用手摸了摸我的脑袋。
“爹,算了,算了,我在食堂已经吃过了。”我左手搓了搓右手尽量推托着。
“二子,爹跟你说正话呢,甭心疼钱,爹有的是。”爹就说就从上衣兜里掏出一张崭新的“大团结”,神气地在我眼前抖了抖。
实在拗不过爹,只好上了爹的自行车后座。从学校到自由市场是个大上坡,爹呼哧呼哧地骑着,腰弯得就像张弓,但爹骑得很快,好几次差点儿把我从后面闪下去。
“到了!到了!二子,到了。”爹一手擦着满头大汗,一手指着路边一家连招牌也没有的小饭店说。
饭店门面很小,但看起来还算干净。
“兄弟,给我们爷俩来盘鱼香肉丝,来两碗米饭!”爹擦抹着额头上沁出的汗珠子直奔后厨。
不一会儿,饭菜上来了,但米饭只有一碗。爹使了个眼色,老板把饭菜直接端到了我面前,耸了耸肩,眨了眨眼,满是歉意地说:“小侄儿,真不好意思,今儿饭店人多,米饭就剩这点儿了,你先吃,等会儿大米焖好了,再给我们老哥端。”老板就咯嘣咯嘣地嚼着大豆就转身回了后厨。
“二子,你先吃,给爹放开裤带吃,吃完赶紧上课去。”爹就督促我吃饭就又揪了揪我厚厚的耳垂。
我本想客套几句,但那鱼香肉丝实在太诱人了。一小绺一小绺的肉丝,红茹茹的,油亮亮的,其间夹杂着少许白是白绿是绿的葱花儿和姜片儿。望着香气四溢的美味,我边咽着口水边拿起筷子,低头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没二分钟,一小盘鱼香肉丝一大碗米饭被我吃了个精光。
“二子,吃饱了吗?香不香?香不香?”爹眯着笑眼,歪侧着头,一边抽烟一边看着我吃饭。
“爹,吃饱了,吃饱了,饭真香,往死香。”我用手绢儿擦了擦油乎乎的嘴唇,只觉得那是有生以来吃得最香最香的一顿饭。
“爹,一会儿您儿也吃哇!”看着爹干灰干灰的嘴唇,我颇有些过意不去。
“二子,看你说的,咱父子俩还分啥你我。饭也吃了,水也喝了,你赶紧回学校给爹上课去哇,爹一会儿吃完饭就回村眊你妈去了。”爹站起身来,把一个烟头扔到地上用脚踩了踩,就踩就又摸了摸我的脑袋。
“行,爹,那您儿一会儿回村路上慢点儿。”我边擦着头上的汗珠子边心满意足地离开了那家连招牌也没有的小饭店。
世事无常,没想到只过了一个星期就出事了。由于多年没明没夜地干活儿,经常抽烟喝酒,再加上拖家带口营养不良,爹昏倒在矿上值班室,等路来路过的人发现时,爹已瞳孔放大,没有了呼吸。
那年,爹四十七岁,我十八岁;那月,我们孤儿寡母打发了爹,把爹埋在了村里北河湾;那日,高考结束了,我漫无目的又来到了自由市场那家连招牌也没有的小饭店。
“我说那孩子,我压根儿就不认识你爹,那天你前脚一出门,你爹后脚结完账就走人了。当时你爹让我哄你说是没米饭了,因为他不舍得再掏钱,说是省下来好给你攒学费上大学。”老板边说边哧哧地笑着。
“这,这,这……”我头皮一麻,头发蠕蠕地立了起来。
“你爹还说,你是他三个儿子中最看好的一个,是不是真的?是不是真的?”老板就咯嘣咯嘣地嚼着大豆就神经兮兮地问道。
“爹,爹,爹……”我两眼一酸,泪水哗哗地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