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冈石窟是中国四大佛教石窟之一,位于大同市城西约16公里的武周山南麓,是1500多年前由北魏皇家开凿的大型石窟群。石窟的开凿,据说动用了十余万名工匠,然而,除了主持者之外,工匠们几乎没有留下名和姓。不过,近年,在维修第3窟时,于接近窟顶的石壁上发现了多处疑似工匠当年的刻石留名,经辨认,有“川州张德”“杜虎”“宋文信”等字样。
第3窟是云冈最大的一个洞窟,开凿于北魏定都平城(今大同)后期,因北魏迁都洛阳而未能最终完工,隋唐及辽金数朝有不同规模的续建和补雕。据专家研究,洞窟内的三尊高大造像,皆雕于唐代初年。如果这些刻石留名的工匠真的是唐初在此造像,那么,距今已经有1400年了。那时的大同已不叫“平城”,而是属“北恒州”。
这些罕见的刻石留名,尽管已无法确切推断其刻写的年代和工匠的身世,却是千百年前珍贵的文字遗迹,循着这样的线索,我以“宋文信”之名,虚构了当年武周山下开窟造像的往事……
——题 记
1.进 山
我叫宋文信,是来北恒州武周山开窟造像的一名工匠。我记不清是哪一天被征发的,只知道我和所有工匠长途跋涉,历经千辛万苦,才来到了这座连绵起伏的山峦下,而在我们到这里的一百多年前,拓跋王朝已经在此营建了一座佛教石窟寺。
我去过许多地方,见过的有名或无名的山峦不在少数,但第一眼见到武周山,我心里还嘀咕,这山看上去并不高,山势起伏也很平缓,既没有巍峨的峰峦,也没有峥嵘的怪石,拓跋王朝当年缘何要把如此辉煌的石窟寺选在这里开凿!走到武周山下时,我才感到了这山的非同寻常。
想想看,当年来此开窟造像的工匠,一定也和我们一样,经历了长途跋涉,历经千辛万苦吧。连绵起伏的武周山下,人声鼎沸、车流不息,斧凿声汇聚在一起,有如万马奔腾,使得这里成了当年拓跋王朝疆域内最繁忙的一处工地。当昔日绿草覆盖的山峦被工匠们削成一面面峭立的石壁后,那万千佛窟就从石壁上一个个开凿出来,组成了这座气势浩大的石窟寺。
武周山南,是一条蜿蜒流淌的长河,叫“武周川”,自西向东,浩浩汤汤,滋养着河两岸的生命,也滋养着石窟寺的袅袅梵音。阳光洒在河面上,河水波光粼粼,有如金箔片片。武周山是静默的,武周川却显得喧响而欢腾。我们谁也说不清这山是因这河而得名,还是这河因这山而得名,但山和水相依相伴,造就了这一带难得的好风水,也使苍老的石窟寺显出万分灵动来。
刚刚来到武周山下,要跨过这河时,我从清澈的河水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那一刻,突然有一种说不来的忧伤掠过心头。我在心里对自己说,过了这条河,就真的与故乡分别了,我在此岸,故乡和亲人在彼岸,也许,不到石像雕凿完成的那天,我们是看不到归期的。然而,这些忧伤只能埋在心底,在如此庄严的佛教圣地,只有谨慎劳作,才能早日盼来回家的日子,或许,我们这辈子也回不到故乡、见不到亲人了。
2.造 像
抵达武周山不久,我们的劳作便开始了。
开凿洞窟既危险又费劲,是一项苦役,或许,这是我们的宿命吧。和我一同劳作的工匠们,每个人都怀揣着不同的手艺,来这里之前,有些人就已经参与了其他地方石窟寺的雕凿,很有经验,听说有的还是师徒关系呢。刚来那会儿,我们都不相识,谁也不知道彼此来自哪里,但时间一长,大伙儿就熟络起来了。
我们所要修建的这个洞窟,当年并没有完成,地面坑坑洼洼,有许多大小不一的沟槽,像是取石留下的,想到武周川流淌不息,冬天河面结冰后,工匠们可以顺着冰面送石,我就觉得这些沟槽肯定是取石留下的,或许是用于修建拓跋王朝的宫殿吧,只是,百多年过去了,不知当年拓跋王朝在平城里的那些宫殿是否依旧。
前人既然已经凿出了这个洞窟的大概形制,那我们干起来就有章可循了。一天一天,斧凿声在洞窟内叮叮咚咚,碎石飞落,再一筐一筐地将其运出洞窟。白天,借着天光,工匠们在窟内忙碌,斧凿声伴着哼唷声,此起彼伏,沉闷而持久地回响着;到了夜晚,劳作有时也不停歇,火把陆续点燃,洞窟里焰火腾跳,一簇一簇,犹如闪烁着明亮的星辰,而斧凿声让武周山的夜空显得愈发宁静。
往来于我们之间的,除了官员和监工,便是主持洞窟营建的高僧。他们面相庄严,不但有着很高的佛法造诣,而且精通石窟寺的开凿,地位自然非同一般,听说武周山石窟寺最初就是拓跋王朝的皇帝授意一位高僧开凿的,那高僧一定了不起。我们这些普通的工匠,对高僧自然是敬重有加,生怕稍有不慎而招致斥责,所以劳作起来一丝不苟,想着有一天石壁上会脱胎出精美的造像,便浑身来劲儿,似乎再大的苦累都不算什么了。
来到武周山的第一个冬天,我便领教了这里的寒冷——那真是一种浸到骨子里的冷啊。白天在窟内劳作,纵然阴冷,但有阳光从明窗照进来,尚且能暖暖身子,一旦到了夜晚,寒冷难捱。石壁是冰冷的,斧凿是冰冷的,下雪天,落在脸上和身上的雪片更是冰冷的。然而,为了便于劳作,也为了雕凿时手脚灵活,有时候,我们的衣裳穿得都很单薄,寒风吹进洞窟,连牙齿都在打战,可就是在这样的季节,我们的劳作也没有停歇。
3.思 乡
闲下的时候,工匠们凑在一起切磋技艺,当然,也会闲聊——聊各自的家乡,聊庄稼的收成,聊孩子是不是长高了、爹娘的两鬓一定又添了白发。每次说起这些,不少同伴都默不作声了——谁不想家啊!我留意每个人脸上挂着的不同表情,有的喜悦,有的忧伤,有的充满期待,有的似乎还流露出绝望。纵然我们不知道洞窟和石像何时能雕凿完成,但每个人都有家,无不渴望早一天能和家人团圆。
有一次,一个小工匠在武周川边偷偷哭泣,我正巧到河边取水,他听见有脚步声,赶紧捧起河水往脸上扑,佯装洗脸,待我走近了,他扭头冲我笑,可眼睛红红的,满是没有洗去的忧伤,我一看就知道他是想家、想父母亲人了。我当时一阵心疼,多想上前安慰他几句,但不知怎么说出口——我和他难道不也一样吗!
每每涌起思乡情的时候,我便抬起头望望月亮,或许妻子也在望月。我想他们,他们也想我。
武周山的月亮真是皎洁,每到十五夜,便早早地从东边的山头升起,为整座山都罩上了一层清辉,也让流淌的武周川荡起粼粼波光。来到这里的第一年秋天,在一个十五夜,当我们完成了一天的雕凿,走出洞窟的刹那,见一轮满月浮动在山巅,如一面平滑的镜子,远远望去,那月亮不仅圆硕,还有几分壮阔呢。月华朗照之下,天地笼罩着一股氤氲的气象,而武周山显得分外空灵,明如白昼、静似幽谷,石窟寺则神秘、庄严,简直就是一座浩大的天宫,没有人不惊呼神奇。
那个夜晚,我久久难以睡去,涉过武周川时,又在河水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当一切的艰辛和劳累即将结束时,往事却深深地留在了心底。
4.别 离
寒来暑往,我们终于完成了洞窟和佛像的雕凿,等到了回家的这一天。
我们都是有名有姓的工匠,但在此开窟造像,是不允许留下自己的名和姓的,想想这些年的辛劳,想想无数个日夜的辗转反侧,冰冷的石头上镌刻的不只我们手上的技艺,更有内心的挚爱和火一样的深情。自此别离后,我们就很难再见武周山,也很难再见石窟寺了,于是,即将告别的时候,我们几个人冒着生命危险,在石壁上偷偷刻下了自己的名字,也许某一天会有人发现这些题刻,并辨认出我们的名和姓,或许到那时,我们早就不在人世了。
月亮又快圆了,家中的妻儿老小更加思念我们了,那就让这轮朗照着武周山的圆月,照亮我们的回乡路吧。
梵音响起,我以我平凡而卑微的灵魂,祈愿天下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