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超市购物,总会不由自主到文具区探探。各式各样的笔、本、砚台、笔架、文具盒……拿起放下,放下又拿起,摩挲再三,流连不已。它们把我拉进深深浅浅的回忆里,让我看到曾经鲜嫩的自己。
那时的贫乏,那时的渴望,那时单纯的苦恼和欢乐……在对文具的记忆里,我看到了岁月、温情和绵延不绝的成长脉络。
7岁时,要上小学了,爹娘郑重为我置备了文具:娘用碎布拼起来缝制了花书包;爹从供销社买回两张1开的大白纸,几次对折后裁开,订成32开的本子;还买了一根六棱铅笔。那时我多想要一根带橡皮的铅笔呀,可爹说,一根带橡皮铅笔的价钱,能买两根“秃头”铅笔,费钱呢。
二年级时,我意外拥有了第一个“铅笔盒”。
那天娘带我去村里的小诊所看病,医生量过体温后,说,打针吧,打针来得快。说着,就去取了两个装药水的小瓶儿,“砰砰”敲碎了瓶尖儿,这真让我恐惧——那么长的针,会不会把我屁股扎穿呢?我忐忑着,一溜烟逃出了门。没跑多远,就被娘捉住。我一边趔趄着身体,一边哭叫,“不打针,我不打针!”娘说:“这个医生打针不疼,还会奖你个铅笔盒。”这句话像一剂神奇的镇静剂,我放弃了抵抗,乖乖回到诊所,抽泣着挨了一针,赢来了那个“庆大霉素”针剂的纸盒。回到家,小心拆去里面的隔层,半拉铅笔、橡皮、小刀放进去,正正好。
然而,当我跟伙伴蹦跳着、追逐着走在上学路上时,我听见她的铁皮文具盒,发出的是“叮叮当当”的脆声,我的纸盒是“呱嗒呱嗒”的闷响,难听死了。到教室定睛一看,发现班里竟有那么多漂亮的文具盒。那鲜艳的色彩和有趣的图案,又美又炫;翻开盖子,还有乘法口诀表。
我心里塞满了失落和苦恼。
小心思瞒不过娘的眼。娘跟我说,妮儿,你可以去挣文具盒呀。成绩好表现好,老师会奖你的。你看咱邻居小青,得了那么些“三好学生”的奖品呢。
我怦然心动。
谁会知道呢,我人生中第一次懂得发奋,竟源自于对漂亮文具盒的向往。
三年后,我终于挣来了一个塑料文具盒,虽然,它来得迟了些。在挣文具盒的历程中,我还获得过其他各种奖励:铅笔、钢笔、笔记本……当然,还有花花绿绿的奖状。
我成了大人们口中的“邻家孩子”。
那时候物质匮乏,我们的文具真的做到了物尽其用。铅笔短得握不住了,用纸裹一裹就延长了;作业本正面写完,反面也要写完;一套三角板哥哥姐姐用过了,弟弟妹妹接着用……
有次,同学送我一张页眉上印着“信笺”的红格纸,那是她从姑姑送她的本子上撕下来的。我第一次见识这么美丽的纸张,大为惊讶!它不同于爹给我买的2分钱一张的大白纸——正面有粗纤维,背面有小疙瘩,软绵绵的没劲道;更惨的是,还会渗墨水,用钢笔一写,下一页星星点点全是洇过来的字迹。这张印有红色横格的信纸,硬爽爽的,纸质细腻,纸面顺滑,我抚摸着,简直不知该怎么用它。我用铅笔抄写了我觉得最美的一篇课文,拿橡皮擦掉,又用钢笔背写了一首诗。那光滑流利的书写,真的是一种享受——像我们小步跳跃在平滑如砥的田间小径上,有飞起来的轻盈感。
可是,那样高级的本子,对于我们来说,只是期望中的“仙物”!也许正是这种渴望与得不到,直接导致了我对文具类物品的特殊爱好,并一直热情不减吧。
前不久,单位举行演讲比赛,准备购置奖品,我毫不犹豫地说买一套文具吧。同事说,按说,咱们这类比赛,奖文具更贴题,但大家还是喜欢实用的东西,比如洗涤用品之类的。哦,也是。对于很多人来说,离开学校后,文具便成为疏离于心灵的东西了。像我一样,怀有深厚文具情结的人,能有几个呢。
我依旧痴迷着各式各样的文具。一拿起笔,看到空白的纸,就有书写的冲动。尤其,那种厚实的札记簿子,掀开扉页,像面对一片新鲜生嫩的雪地,哪里敢生半点造次?当黑色中性笔一路行走,横格内出现一行行蝇头小字,那种沉潜专一,换来了满纸“秧苗”,真的会生出一种成就感。
这么好的笔,这么好的纸,唯有倾注心力,写一页好字,才能互相匹配啊。
而做满摘记的笔记本、写满心事的日记本,闲暇时,打开重读,纸页沙沙,纸香脉脉,与文字中的思想对话,与之前的自己对话,那是多么妥帖舒适的享受啊!跟读电子产品相比,多出来一种返璞归真的美妙感。
如今,我成了一名业余作家。看书,写笔记,每月用掉的笔芯,有一小把。细数那些白色的笔管,好像在点数自己的心事和汗水,有一种体恤,也有一种珍惜。空的笔芯,舍不得扔掉,它们跟我已养成一种默契。这种难以言述的默契,是惜物?是情怀?还是那种永远不会淡去的情结?
是的,沉淀在骨子里的文具情结,永远不会淡去。它让我看到了一直成长的自己,也凸显了我生命的景深——那一路行来深深浅浅的心结,那立体多维的精神地理和心灵风光,那汩汩流淌的秘密河流和诗意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