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檐下有个麻雀窝(小说)

侯建臣

  新房子盖好以后,屋檐下留了一个洞。

  也许是干活的人粗了心,工程完了以后忘了封口;也许是故意留下的,让屋顶上通通风,去去潮气。

  母亲住过来之后,总听得家里顶棚有什么响动。后来知道了,那是风。风从那留下的洞口钻进来,总会吹得顶棚发出声音。

  “就是那洞,你看。风总是吹进去,让顶棚‘啪啪’响。”母亲说。

  儿子看了看那洞,确实是,不仅风总吹进去,还不好看,总感觉那是一个缺憾。想想,怎么当时就没有注意到呢?听母亲这么一说,他就从院子外边找了一些泥土,用水搅拌起来,又搬来了梯子。

  “等一等……”母亲突然拦住了儿子,儿子吃惊地看着母亲。只见母亲正抬起头来朝着院墙上边看。

  在院墙的上边有两只麻雀,它们的嘴里含着柴草棍和细碎的羽毛。

  正是初春时节,阳光开始温暖起来,草木开始萌发新芽,远远近近的鸟们开始兴奋地营造自己的小巢。

  “算了吧,算了吧。还是别堵了。”母亲阻止了儿子的行动。

  儿子不解地看着母亲,但母亲很是坚决地把梯子挪开了。

  夜里,又听到了风吹动顶棚的声音,儿子说您看看您看看……母亲沉默了一会儿,长长地叹了口气,说等等吧等等吧,那一对雀儿是新婚夫妻哩,它们辛辛苦苦在建新房哩,等过了这一段再堵吧。

  儿子知道拗不过母亲,就说好吧。

  到了五六月,那洞里有了小麻雀,整天“叽叽喳喳”,特别是大麻雀飞过来喂食的时候,叫得更响。而白黑相杂的鸟粪也从洞里掉下来,墙上有了,玻璃上有了,地上也全是。

  “堵了吧,堵了干净。”儿子跟母亲说。儿子说的时候,还特意指了指那些鸟粪们。

  母亲看看儿子,再看看那洞。一只小麻雀的头正好伸了出来,嘴黄黄的,肉粉粉的,眼睛好像还没有完全睁开。

  看着看着,母亲摇了摇头。

  “它们都还是孩子,你不知道失去了孩子对父母来说,会有多么痛苦!”母亲说完了,不再看儿子,只专注地看着天。从母亲的表情里,能感觉到她正在体会一个母亲失去孩子的痛苦。儿子知道,母亲也是失去过孩子的,那是他的一个出生后不久就死去的弟弟。

  五六月过去了,七八月也过去了,窝里的小麻雀早已离开了窝,跟在麻雀爸爸、麻雀妈妈的身后,兴奋地叫着跳着,享受着一家人在一起的快乐。母亲偶尔会抬起头来,欣慰地看着它们,脸上是淡淡的笑容。

  转眼,秋天来了。

  转眼,冬天也来了。

  随着小麻雀们逐渐长大,随着树头逐渐变得稀疏,寒冷的西北风又开始吹了。

  “堵了吧,还是堵了吧。冬天来了,冬天的风大了,如果再不堵上,不仅有声音,家也会又寒又冷的。”儿子说。这一次儿子的态度比以前坚决了。

  “好的,好的。”母亲说:“早就该堵上了,早就该堵上了。”

  听母亲这么一说,儿子再一次准备了泥土,用水搅拌起来。

  儿子又搬过梯子,立在了房檐下边。

  母亲看着儿子在做着的一切,还不时帮忙做点什么。

  母亲的头发在风中一飘一飘,那花白的色彩,感觉不是她的头发在飘,而是岁月在飘呢。

  儿子用盆儿端着拌好的泥,一下下地爬上梯子。一阵风吹过来,站在梯子上边的儿子突然冷得颤抖了一下,天气真是冷了。再过一段时间,就数九了呢。数了九的天,该比现在还要冷好多好多。儿子想着,动作也变得快了起来,好像数九天马上就要到了,天气也马上就要变得更冷了。

  “吱吱……吱吱……”院子里又响起了鸟的叫声,母亲一下子就听到了。母亲就朝着声音看。

  在院子的晾衣绳上,有一只麻雀像麻团一样蜷在上面,那声音已经不是夏天时的“喳喳”声,原来寒冷是能让麻雀的声音改变的。

  “吱吱……吱吱……”过了一会儿,又有声音响起来,母亲再看,是又一只麻雀的叫声。

  风吹过来,随着绳子一下一下地晃着,麻雀的声音也在院子里晃来晃去。

  “甭堵了,甭堵了。”母亲突然又朝着儿子喊了起来。

  “甭堵了,甭堵了。”见儿子没听清一样还在动着,母亲的声音大了起来,也急促了起来。

  儿子已经把一块泥甩到了那洞的边上,听到母亲的声音,就扭过头来莫名其妙地看着母亲。

  “我看要不别堵了?”这时母亲的声音低了下来,明显是有了歉意在里边。

  儿子惊讶地看着母亲,满眼都是问号。

  “要不今年甭堵了,等明年吧。”

  “啊,为啥?”

  “你看这天……”

  “这天?这天怎么了?”

  “这天冷了啊,这天冷了啊!”

  “冷了得赶快堵了啊,要不冷风一灌,家也冷了。”

  “你看它们……你看它们……”母亲头动着,明显是指着什么。儿子顺着母亲头指的方向,就看到了那几只麻雀。

  “它们……它们怎么了?”儿子不解地问。

  “这大冷的冬天,如果堵了,它们到哪里待啊?它们没有待的地方,会冻死的。”

  这时,那几只麻雀又叫了几声,随着麻雀的叫声,母亲的身子紧了一下,好像有什么寒冷的东西一下子窜进了她的身体里。

  “今年别堵了,今年别堵了。它们把这里当成了家,如果咱们堵了,它们去哪里过冬?没有过冬的地方,它们肯定会被冻死啊。”母亲一遍一遍地说。

  儿子扭过头来看看地上的母亲,再抬起头看看头顶上的洞。

  “我看今年别堵了,我看今年别堵了。”母亲看一眼梯子上的儿子,再看一眼蜷在绳子上的麻雀,她语气里已经有了乞求的意思。

  “那今年不堵,啥时候堵啊?”儿子托着泥的手还在空中停着。

  “以后吧,以后吧。”母亲说。

  “以后是啥时候?”儿子又问。

  “反正以后吧,等过了这个冬天再说……等到了明年春天再说……”

  听了母亲的话,儿子无奈地笑笑,没有再说啥。而母亲的目光却一直停在晾衣绳上边的那几只麻雀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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