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臭苋菜秆子

姚维儒

  1981年8月26日,汪曾祺在给弟妹的信里预告了即将回乡的消息:“我的孩子汪朗随大姐到高邮,听说你们盛情款待了他一番,他回来后还一直称道活鳜鱼和炝虾。我如果回来,请不要对我如此,给我准备一点臭苋菜秆子吧。当然这是说了玩的,没有臭苋菜秆子也行。”想不到臭苋菜秆子竟成了汪曾祺的乡愁之物。在外漂泊几十年,还记住这么个平民食肴,可见儿时的味蕾记忆深深刻在他的心灵深处。

  一个多月后,60岁的汪曾祺搭上了在南京中转的火车,回到阔别42年的故乡高邮。后来我还特意问了汪曾祺的妺妺汪丽纹,汪曾祺那次回乡吃了臭苋菜秆子没有。她说:“那个季节已没有苋菜秆子,那次回来在家吃了醉虾、大闸蟹、煮干丝还有些小吃,他每次在家吃,菜的样数不要多,一家子边吃边聊很开心。”

  那时候我家后院有一大片空地,一年四季都会种些蔬菜,省了不少买菜钱。苋菜是夏天里很美的风物,那一抹胭脂红,浓烈又恬淡。把苋菜籽儿撒在地里,不出七天就发芽了。初生的苋菜苗点缀在地上,叶片嫩红水灵,像雨后落了一地的桃花。若阳光充足,雨水丰沛,这些苋菜很快就蹿高了,紫红色的叶片大而肥美,在晨光熹微中舒展腰肢,甚是好看。

  端午节一到,就是苋菜的季节了,烈火烹油,带着水的苋菜丢进油锅里,一阵嗞嗞啪啪的声儿,好不热闹,带着心满意足的烟火气。紫红的菜,紫红的汤汁,像胭脂,又比胭脂浓烈,染红了藏在菜里的蒜粒。我们小时候,吃饭时喜欢夹几筷子红苋菜放在白米饭上,白米饭瞬间变成了一碗颜色红彤彤的红米饭。

  苋菜生长比较快,也长得欢。开始都掐头吃,头茬二茬当然鲜嫩,再往后就显老了,掐下来的苋菜必须反复搓洗,搓出细细的泡沫来,洗过苋菜的水都带着淡淡的胭脂色。苋菜几乎会陪着我们度过一个夏天,立秋以后,若错过采收或者故意留在地里任其长秆可以长到一米多高,当苋菜秆长到大拇指那般粗壮的时候,就可以从地里收割了。

  苋菜秆拔起后被母亲整切成一寸长的段,在冷水里浸泡一天,再用凉开水冲洗一遍就可以沥干了。然后加盐拌匀再放置一夜,翌日早晨沥干水分后放入小坛中。小坛事先必须里里外外洗干净,用开水烫一下再擦干。然后将拌好的苋菜秆层层叠叠地装入坛中,再放冷却后的开水和食盐将其淹没,最后盖严坛口并用苎麻细绳捆扎紧实。关键的一点不能有生水进去。1个月以后即大功告成。苋菜汁是用新鲜苋菜梗经发酵腌制后所泡制出的卤汁,发酵腌制的时间越长卤水的质量越好。

  汪曾祺在《北京的秋花》里说道:“凤仙花茎可长得很粗,湖南人或以入臭坛腌渍,以佐粥,味似臭苋菜秆。”我家就曾用凤仙花的茎入臭坛腌渍,吃起来与臭苋菜秆大而不差,在品味上似乎要次于苋菜秆子,咂咂味,但下饭呢。我吃臭苋菜秆子最多的时候是在下放的农村。我们知青懒得种菜,有时候就靠社员的“施舍”,有时候干脆捧着饭碗到社员家串门,吃得最多的就是臭苋菜秆子和臭豆腐,那时的大米饭也好吃,搭点臭苋菜秆子三下两口一碗饭就扒拉下去了。

  我读张爱玲,知道她十分喜欢苋菜,她在上海时随母亲到街对面舅舅家,手上端着一碗苋菜,她叙述:“苋菜上市的季节,我总是捧一碗乌油油紫红夹墨绿丝的苋菜,里面一颗颗肥白的蒜瓣染成浅粉红。在天光下过街,像捧着一盆常见的不知名的西洋盆栽。”

  生臭熟香的食物很多,清代范宣在《越谚》中也有“苋菜梗”一条,声称霉苋菜梗“腌之气臭味佳,最下饭”。徽州的“臭鳜鱼”闻起来虽臭,吃起来却非常香。湖南的臭豆腐亦如此,绍兴有句话就自夸“尝过绍兴臭豆腐,三日不知肉滋味”。

  我小时候还听母亲讲过一个皇帝与臭苋菜秆子的故事。相传当年朱元璋征战巴蜀,行军途中宿营白涂河边,饥肠辘辘之时,村中老乡将水泡锅巴饭、一碗臭苋菜秆呈给军帐中的朱元璋,一碗饭,一碗臭苋菜秆,朱元璋一扫而净,千恩万谢后随口而出:“闻臭食香美味藏军帐,征战巴蜀尝人间绝味。”

  苋菜是里下河地区房前院后常见的一种寻常菜,现在人们的生活水平提高了,荤腥吃多了,唯有家乡的臭苋菜秆下饭爽口,不管你走多远,这道闻臭食香的苋菜秆绝对能使你的胃口大开。怪不得美食家汪曾祺在外漂泊几十年还惦记着家乡的这道美食。

  极为平常的臭苋菜秆子,似乎与文人和文化扯上边就变得斯文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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