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云县境内有一座山,叫五路山,五路山是黄河水系与海河水系的分界线。于是我曾理所当然地认为:左云的十里河东流至大同,就叫御河。后来文友告知,御河属桑干河支流,发源于内蒙古丰镇市,由新荣区堡子湾进入大同市境,由北向南流经市区后继续向南到云州区吉家庄汇入桑干河。
十里河,“郡城之脉由西北而来,亥龙也。”古称武周川水,还曾有过一个极富诗情画意的名字肖画河。从源头起,十里河一直向东,千折百回,流经高山镇、云冈镇,在马军营乡小站村西出山,向南环流至田村东汇入御河,然后经桑干河、永定河,在天津汇于海河,东流入海。
而我,对十里河,对御河,都是情有独钟的。
家乡就位于十里河北岸,村子被河流环绕,所以十里河陪伴了我的整个童年、少年乃至大半的青年时光。我见过十里河初春时节冰层消融时的水声泠泠,我见过夏日里十里河洪水泛滥时的汹涌澎湃,我见过秋色中十里河落叶漂流的恬静与安详,我也见过数九寒天中的十里河百里冰封、怆然坚毅的辽阔。犹记得十里河中戏水忘记回家的娃;犹记得暮色中归来的牛羊,甩尾昂首悠然自得,将清澈暖柔的河水尽情地饮喝;犹记得北风呼啸间,小伙伴们的冰车在冰面上疾速穿梭;犹记得冰凌水中浸湿又冻硬的棉裤脚和棉鞋;犹记得积雪皑皑的沙棘林里,赤果灼灼映红少年脸,也映红了天边。
我迎着依然料峭的春风,背着长筒靴,站在十里河刺骨的水边,送姐姐去城里上学;冬日里,我坐在表哥的四套大马车上,车身却陷入深而滑的冰窟,我着急又害怕,害怕数次滑倒又爬起的拉套骡子摔残了胯,更害怕表哥在冰水中双脚被冻得彻麻。
我,一直守在十里河旁,一如十里河永久注视我的目光。十里河像一位沧桑而睿智的长者,默默地、无数次地迎来送往。十里河封冻了又融化,流淌中又渐冻,十里河的岸边,葱绿与金黄的颜色无休止地转换。
十里河悠悠东流去,朝着东方,朝着御河的方向。我,也随着十里河的波涛走近了御河之畔。而那条宽阔的御河也有十里河的血液在奔涌流淌。
行走在青灰色的石拱御河大桥上,眺望着东方,那里是水泊寺,有我即将走进的高等学府,雁北师专,如今的山西大同大学。彼时,榜有名,心飞扬,手抚桥栏南望,御河玉带般蜿蜒曲绕,波光粼粼浩浩汤汤。大桥的石栏斑驳而坚固,桥下御河水汩汩流过,水质虽算不得很清澈,甚至还有些许的浊,河底却有青青水草隐现,河畔蓑草萋萋,一望无际,偶见蜻蝶蜂虻,轻盈掠过,一派纯粹的天然美景。
曾经,那辆和鸡蛋皮一样颜色的14路公交车上,那位美丽端庄的开车女师傅,从容地推下挡杆,长条面包一般的车子摇摇晃晃地,载着我们的青春勃发,载着一车的诗情画意和一车的挥斥方遒,摇过了敦实的御河桥,摇过了宽阔的大御河。由车窗望向南方,茫茫的河水中又是一架长长的桥梁。木桥墩,木桥梁,木桥板,桥上过往的是大大小小的,单驾双驾和三驾的畜力车,风中似乎有淡淡的马粪味道在弥漫。摇摇晃晃中的我们,应该没有想到,每一次经过御河大桥,每一次眺望那长长的木桥,每一次凝望御河的水草与波光,我们都是在和御河做一次次的告别。
光阴如梭,白驹过隙,三十多年弹指一挥间。又见御河的时候,自己已逾知天命之年,而御河也已旧貌换新颜:御河的水收敛了一些野性,却拓展了宽度,水体更温婉更清澈了,水域更加规整优美,御河的岸边有了芳草幽径的御河生态公园、御河湿地公园。清晨与黄昏里,童音童影美妙,老人漫步长堤怡然自乐。曾经那长长的大木桥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简约疏朗之中透着摩登的钢索斜拉桥。御河两岸,高楼林立。御东新区,已成一轴双城的又一片繁荣中心。昔日御河地,今朝大不同。
夜色阑珊,华灯之下,跨越御河的那几座大桥,三角、圆环、彩虹波纹般的霓虹闪烁连绵,水、桥、光、灯融为立体的唯美画面。长虹卧波,如梦如幻。御河、护城河、文瀛湖,滋润着古城的容颜,也滋养着平城的肺腑。有了它们的存在,北魏古都之地便有了灵气,就焕发了精神。古都泛古韵,古都换新容。蟒带一般缠绕的御河,成为古都大同独一无二、宏伟瑰丽的景观。
人生易老天难老,天若有情天亦老。青山遮不住,御河东流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