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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里云冈”话沧桑

许玮

  闲来翻阅《大同诗文选》(许殿玺、葛永年编注,1996年3月北岳文艺出版社)一书,所收录的作品,皆是古今中外吟诵大同的诗篇,其中,有不少咏叹云冈石窟的诗作,便细细品读起来,而许殿玺先生的一首《云冈叹》,引我格外赏析。

  儿时外婆说云冈,天崩地裂出佛堂。

  大小顽石漫山野,须眉毕具细端详。

  家门口泉数十里,表兄累骑去观光。

  取道拖皮出峪囗,遥望云冈兴欲狂。

  涉水爬山朝佛阁,顶礼膜拜到帝乡。

  鬼斧神工五丁力,上下仙岩凿灵祥。

  云生金粟三界境,饭煮胡麻一品香。

  只今九子铃早歇,眼前众香钵荒凉。

  龛窟翻成户后院,牛棚马厩横陈墙。

  或堆杂物做仓库,或饲鸡兔圈猪羊。

  柴炭狼藉龛底壁,厨灶曲突窟中央。

  妇子嘻嘻搭棚架,家人嗃嗃好支床。

  吁嗟我行叹观止,顾视经橱盛黍穰。

  委地贝叶任践踏,辟邪驱鬼说荒唐。

  时逢乱世出败子,勾结外贼做强梁。

  累累斧凿无头像,毁坏国宝换银洋。

  高下前后尽扫兴,归途忡忡实彷徨。

  这年正逢“九一八”,灯下夜话说短长。

  现当代的作家和文史家们,写下大量关于云冈石窟的诗作,有的咏叹云冈的壮丽,有的感慨石窟的破败,而有的则对遥远的北魏王朝展开遐想,为什么我对许殿玺先生的这首《云冈叹》格外留意呢?

  许殿玺先生是土生土长的大同市云冈区甘河村人,我们同村,我虽未见过许先生本人,但对他的人生经历和治学成果有些了解,且研读过他的部分著作;再则,我业余在云冈石窟做兼职讲解员,比较关注书写云冈的诗文,而许先生的这首《云冈叹》,以一个大同本地人的情愫,真真切切地描摹了云冈的壮阔和凋败,不仅让我从文字里感知了云冈曾经的恢宏,也有助于我更好更翔实地讲解,自然仔细品咂。

  许殿玺先生生于1919年,而诗的最后两句提到“这年正逢‘九一八’”,即1931年,彼时,许先生十二三岁。他幼时即读私塾,且天资聪颖、学识渊博,此诗描述了他年少时见到的云冈石窟,以及所思所感。许殿玺先生在诗前的注释中写道,“捡旧作《云冈叹》,为早年首游所作,雪泥鸿爪,感慨系之。”在诗后附着的注释中,他又写道,“这首诗发表于1992年第2期《北朝研究》”,原刊我没有见过,但发表时,许先生已经73岁了,距离他儿时游览云冈石窟已经过去一个甲子。然而,此诗仍然会让读者循着他的描述,想象百年前这座雕刻艺术宝库的壮丽与沧桑。

  诗作前半部分提到的“口泉”,是大同西南曾经的煤炭重镇;“拖皮”,是今云冈区平旺乡拖皮村;“峪口”,指云冈石窟所在的武周山一带的云冈峪;“涉水”中的“水”,指云冈石窟前的武周川,今名“十里河”;“佛阁”,指云冈石窟最为人瞩目的第五、第六窟外的清代木质楼阁。许殿玺先生以写实的笔调,描述了百年前云冈一带的风貌。

  诗作后半部分,许先生借景抒怀,感慨当年云冈石窟“人佛杂居”、疏于管理——附近的老百姓,在洞窟内生火、做饭、起居、圈养牲畜、堆放柴炭……云冈全然没有了佛国圣地的庄严肃穆,更谈不上对古代雕刻艺术应有的敬畏和保护。这是新中国成立前,云冈石窟真实的状况,读来令人叹惋,而这些,从许先生的诗句里,以及云冈的诸多老照片中都可得到证实。

  值得注意的是,透过许先生的诗可以想见,当时,云冈不少洞窟内确有数量不等的“经橱”,用来贮藏经书,这恐怕是许多人都没有见过的。他在注释中说,经橱“高约一米半,纵横亦不相上下,大揭盖,褐漆色,内还有经藏散乱。经长约一尺半,横宽不足五寸,黄缎面,揩叠装”,可见,当年石窟是住有僧人的,但在许先生笔下,“地上亦有铺陈撕扯,居民游客,任意携取,谓可以辟邪驱鬼”,正所谓诗中“任践踏”的真实写照。

  云冈石窟是1500多年前北魏皇室集全国的能工巧匠雕刻的佛教艺术宝库,跨越了千百年的历史沧桑和朝代更迭,凋败、损毁、风化,在所难免,但人为破坏,则给这座艺术宝库增添了更为伤痛的记忆。故而透过诗句可以看到,比经书被随意丢弃和践踏更令人痛惜的是,作者目睹了佛像被盗凿后的惨状,尤以佛头损毁、丢失最为严重,便有了“累累斧凿无头像”的慨叹。

  关于云冈佛像的被盗,还得从20世纪初它被重新“发现”说起。

  1902年,日本学者伊东忠太等来中国游历,在塞北大同“发现”了云冈石窟,并最先撰文向世人介绍这座东方雕刻艺术宝库。然而,这样的“介绍”,在给云冈石窟“复燃”知名度的同时,也招致被觊觎、被盗掘的厄运。许殿玺先生所写“时逢乱世出败子,勾结外贼做强梁”,便是那个时候的真实状况。

  国家积贫积弱的年代,哪有能力保护历史文化遗迹啊!许殿玺先生在诗的末尾提到了“九一八”,外敌入侵,国土被践踏,让读者感到国破之时历史古迹所面临的厄运。

  幸运的是,风雨如晦的年代,也不乏有识之士为云冈石窟的保护奔走呼号。蔡元培、叶恭绰、刘海粟、陈垣、梁思成等大家,相继撰文呼吁,给予云冈石窟以关注和保护。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杂居在石窟里的村民被陆续搬出,还大佛以应有的安静,而1949年10月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成立,宣告了云冈石窟被盗凿厄运的终结。

  我不知道许殿玺先生自从儿时游览云冈石窟后,有没有故地重游,想必一定去过。在甘河村的小院里,他一面潜心校勘志书,一面研究古典诗文,而距离甘河村数十里外的云冈石窟,经历着四季更迭、风霜雨雪,千百年绵延积淀的历史底蕴更显厚重。若他知悉云冈的巨变,看到千年石窟展露新颜,定会有别一番的感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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