枸杞没有很粗很高的，几乎都很矮很细。

　　我小时候的旧家在西城墙之下，站在院子里往东边瞅就可以看到城墙，多少年我就是看着太阳从城墙上升起来的。下了雪，城墙上覆盖着薄薄的一层雪，让人从心里生料峭之感。那城墙上就长了不少枸杞，枸杞好像不用专门去种，不知什么时候它就长起来了，而且用当地话是“它的根子会窜”，有一棵，很快就会有两棵三棵，过不了多长时间就是一丛一丛。中药里边有一味药叫作“地骨皮”，那就是枸杞根子上的皮，至于能治什么病，这得去问中医大夫。秋天的时候能看到有人在城墙上走来走去，他们在采枸杞，枸杞的枝子上有刺，这得戴手套。我不知道宁夏一带大量种植枸杞，他们是怎么采摘？北方的许多植物都长着刺，比如沙棘，这地方叫“酸溜溜”，沙棘可不就是酸的，但它也不都全是酸的，颜色发红的那种就很甜。过去有人上城里来卖沙棘，不像现在把沙棘果打下来放在口袋里一碗一碗地卖，而是拉一车，整枝整枝地卖。在我们那地方，卖沙棘果都得在冬天，得等到沙棘果上了冻，一粒一粒冻得很瓷实才好卖。卖沙棘果的都是从边远的乡下过来，在我们那里，边远也边远不到哪里去，左云、右玉，这在明代都算是边疆了，那边就长了不少沙棘，沙棘有个极为古怪的外国名字，这名字可太长了——“可以让马闪闪发光的树”，看看这名字，这叫名字吗？波斯人就这么叫，我是从一本叫作《波斯编》的书上看到的，当下就记住了。我读外国小说，头疼的就是书中人物的名字，一大长串，往往记不住。而沙棘的这个外国名字我却一下子就记住了。沙棘的叶片是灰的，而且是银灰，颇不难看。但沙棘的枝子上满是刺，打兔子的人，最怕被打中的兔子一头钻到沙棘里边去，一钻进沙棘树丛谁也没办法把它再弄出来。枸杞和沙棘相比，没沙棘那么多刺，但摘枸杞还是不小心就会被扎一下子，所以得戴手套。小时候，我认识最早的植物可能就是沙棘，还有护城河边长的那种紫穗槐，紫穗槐我至今都怀疑它不是槐树，紫穗槐长不高，没有见过能长成大树的，像开白花的那种槐树或开紫花的那种洋槐。紫穗槐有种怪味，说不上好闻或不好闻，但味道特别的冲，用手摸摸，那味道就会总跟着你，把手洗洗，味道还在。现在在我的那个城市里已经很少能见到紫穗槐，这倒是怪事，为什么？说不来，这可能要去问问负责城市绿化的有关人员。对于紫穗槐，我多少对它有那么点怀念，因为它是我最早认识的一种树，认识它的时候我才四五岁，那种味道深深留在我的印象之中。但是对于枸杞，我就说不上喜欢或不喜欢，因为在我们那个地方几乎到处都是，挖药材的人挖啊挖啊，一挖就是一大堆，他们会就手把它根子上的皮剥下来带走，其他的就不要了。还有就是挖甘草，挖甘草我觉得是对大地的一种破坏，甘草的根很长，像老鼠打洞一样一直挖一直挖才好不容易挖出一大根，地已经被挖得很不像样了，但他们真是辛苦，挖一天，累个死，其所得卖到药店里去也没有几个钱，所以现在基本已经看不到挖药材的人了，过去的枸杞根、甘草还有黄芪都得靠人挖，现在没人挖了，到乡下或山上走走，到处可以看到它们长得葱葱茏茏。说到枸杞，许多人用它又是泡酒又是做菜，朋友给我寄来不少枸杞，以为我会吃，我根本就想不起吃这种东西，有时候会抓一撮放嘴里嚼嚼，有那么点甜，也没什么大意思，我家里做菜，从来都不会想到枸杞。时间长了，枸杞会黏结在一起，再久了，虫子就生出来了，也只好扔掉。

　　有一阵子，我每看到枸杞就想找找有没有长得既高又粗的那种，但几乎没有，枸杞们好像已经商量好了，它们都不往粗里高里长，只长到手指那么粗就不再长了。我知道用枸杞做的手杖是手杖中的极品，叫“西王母杖”，拿在手中是既结实又轻便，而且这个名字实在是好极了。我的一位写诗的朋友，后来调到省作家协会去工作，他在大同这边的那个家的院门口却长了一株比一人都高的枸杞，到了秋天，简直是满树红艳的珊瑚子，真是漂亮极了，而且那主干恰好可以用来做手杖。我对他说这株枸杞可不是一般东西。我这位朋友后来调到了省里，再后来，他住的那一带搞拆迁，好像是已经拆得差不多了我才突然想到了那株一人高的枸杞树，我急忙忙赶到了那里，那地方早已经被拆平了。别说那株枸杞，什么也没有了。我长这么大，就见过那么一株一人高的枸杞，那根枸杞的树杆粗细正是做手杖的材料，真是可惜。我去宁夏，问人家有没有这么粗的枸杞，“有没有？这么粗。”“有没有？这么长，这么粗。”人家用很奇怪的眼神看着我。用六道木做的手杖叫“降龙木杖”，用枸杞做的手杖叫“西王母杖”，“降龙木杖”易得而“西王母杖”不易得，或者是根本就见不到。

　　枸杞是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