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建臣
“山头日日风复雨,行人归来石应语。”石头当然是会说话的,石头当然也要说话。望夫石如是,泰山石敢当如是,埋在地下的石头也是。
恐龙消失了,但它们还在,是以石头的形式存在下来了。它们以另一种方式,生存并生活,且跨越了地质的若干个代、纪、世,且仍在创造着新的时和代、命和运。
在大同市博物馆里,那几尊重新站立起来的恐龙,依然挺拔,依然雄健,依然是“岁月不败美人”的姿态,静下来,能听到它们血液流动的声音,心脏跳动的声音,还有欲望从身体里渗出来的声音。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在石上流淌的,又岂止是清泉,还有不断坚固的节奏,重塑自我的坚强。比如那些树木,以为它们只以树的方式存在,但在泥土之中,却有着另外的形态,使它们依然枝繁,依然叶茂,依然亭亭玉立着,把一种叫时间的东西,延续成顽固与坚硬的状态。还有更多更多的植物和动物们,它们是活着的,石头赋予了它们新的生命,它们赋予了世界新的感觉和认知。于是有了石油,有了煤。大同是煤的故乡,大同煤的形成是数百万年自然作用的结果。
千百万年来,一棵树长起来,另一棵树倒下去;一季叶子落下去,另一季叶子长出来。还有那些花花草草,都是尘间的过客。
所有的过程,都是覆盖。
比如今天覆盖昨天,明天覆盖今天。
比如雨水覆盖雪花,脚印覆盖道路。
比如遗忘覆盖记忆,死亡覆盖生命。
……
覆盖不是失去,而是重新开始。那些被覆盖到地下的物们,寻找着新的生存方式。大约是在古生代的石炭纪和二叠纪,大同湖周边气候温暖湿润,植被茂盛,大量植物枝叶和根茎在湖水里、沼泽中、地面上不断堆积,形成了极厚的黑色腐殖质层。随着地壳的不断变动,这些腐殖质层被埋入地下,与空气隔绝。在长期的高温高压条件下,这些有机物质逐渐发生复杂的物理化学变化,最终形成了黑色可燃的沉积岩。若干年之后,总会有烟气从地下生发出来,也有的在地面燃起火光。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开始从地表和地底深处挖出一种黑色的固体,慢慢知道了它们能够燃烧,能发光发热,为其命名“乌金”或者“来自地底的太阳”。
北魏的郦道元先生在他的著作《水经注》中曾有记载:“水出西山,东流注于黄水,黄水又东注武州川,又东历故亭北,右合火山西溪水,水导源火山,西北流,山上有火井,南北六七十步,广减尺许,源深不见底,炎势上升,常若微雷发响,以草爨之,则烟腾火发。”“一水自枝渠南流,东南出,火山水注之,水发火山东溪,东北流出山,山有石炭,火之热同焦炭也。”
植物石化以后,把从太阳那里得到的热储起来,在特定的条件下,它们便发出了光,发出了热。它们的意义是从燃回春光、照破黑夜体现出来。正如明代的于谦先生在《咏煤炭》中所言:“凿开混沌得乌金,藏蓄阳和意最深。爝火燃回春浩浩,洪炉照破夜沉沉。鼎彝元赖生成力,铁石犹存死后心。但愿苍生俱饱暖,不辞辛苦出山林。”
而大同地区其他的石头,开始有了意义应该是从许家窑开始的。或者,许家窑只是一个符号,记录下一个地区人类生存过的痕迹。而之后,当人类的智商越来越高,他们赋予了石头更加高级的使命,大同地区也进入了历史学上与旧石器时代相对应的新石器时代。是在10多万年前,生活在桑干河边上的许家窑人,循着过去的记忆,又把目光放到更高、更远的地方,他们的长发在风中飘扬,眼中闪着智慧的光芒。他们手中的燧石,一下一下地敲打出大同地区远古文明的第一缕星火,而这火一旦燃起,就会不断蔓延,向周边,向更远的地方。
大同地区新石器时代遗址很多,比如云冈南梁遗址、高山镇遗址、马家小村遗址、古店村遗址、圪坨遗址、尚龙门遗址、水头村遗址、吉家庄遗址、佛堂寺遗址、李峪遗址等等。在这些遗址中,石环石铲精致,石刀石斧锋利,石锤石杵孔武,石凿石锛厚实……埋在地底深处的石器,一旦某一天被人们发现,一幅古人生活、生存的历史画卷就变得鲜活起来。
在大同市博物馆一层的展厅里,那些标着数字的石头,以各自的形态,迎接着来自四面八方的观众。它们是那么普通,如果放到街上任何一个地方,都不会被人们重视,更不会被玩石爱好者捡起来多看几眼。但放在博物馆里的它们,在聚光灯下,却是以另一种身份存在着。那石球、那石核、那石片……看上去只是简单的石球、石核、石片……;那刮削器、那尖状器……也只是比石球、石核、石片稍微精致了些,然而它们的简陋,已经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若干年前人类的文明与进步程度,乃至有人把它们称为“细石器”。这些依然简单的细石器的制作者,他们的进步比早于他们的人类不知超越了多少倍,如果站在他们的时代,他们是那个世界的开辟者,也是最能代表地球文明的存在。当一只只动物在他们的石器下丧生,他们削刮着、咀嚼着用火烤到微熟的肉食,脸上应该满是得意之光。
青磁窑的石器在诉说。它们响在泥土之下的喁喁之声在1975年被人发现,那近千件石制品,以石英岩和脉石英为主,石片居多,成型的石器主要有刮削器、尖状器、砍砸器等,多用单面加工和锤击法,且大多保留着原始的砾石面。
离青磁窑不远的怀仁鹅毛口曾发现大规模石器及石片原石材料,从规模及发现遗物分析,有人疑为石器制造场,据说这样的石器制造场所,在山西发现的有三处。原料以凝灰岩为主,标本分为石核、石片、石器等。
它们是祖宗辈的。在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华夏大地上还普遍存在的石碾、石磨、石滚子,依然用它们古老的方式让世间感受它们流传千年的价值。如今,现代科技缩短了一切物质衰老的速度,它们已经派不上很实际的用场,有一些被放置在民俗馆里,让人们观瞻、审视、评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