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露水还挂在草木上时,母亲已经蹲在厨房门口忙活开了。那些被她挑拣出来的粽叶,是嫩得能掐出水的绿,在竹筛里泛着柔和的光。我总爱蹲在旁边看,看她指尖捏住叶梗轻轻一旋,叶片便乖巧地卷成圆锥体,仿佛变魔术般,转眼锥体里又多了泡得白白胖胖的糯米。
“妈,外面卖的粽子叶是青绿色的,为什么你的这么鲜嫩,好像那绿油油的鲜菜?”我凑过去问。母亲正往叶兜里填红枣,闻言抬头笑了,眼角的细纹像漾开的涟漪:“因为妈用心了呀,做什么事情用了心就不一样。”她说话时,手腕轻轻一转,粽叶便服帖地裹住了糯米,棉线在指缝间穿梭,三绕两绕就系出个紧实的结,像给粽子系上了一条腰带。
每年端午前,母亲都会包粽子或做凉糕。许多年过去,那些画面,依旧清晰地存留在我的脑海里,那里面有厨房里凌晨即起的母亲挽着袖子忙碌的身影,有逐渐弥漫整个屋子的香气,还有母亲带着我挨家去送粽子或凉糕的温情。她走在前面,步子轻快,遇见街坊邻居,便会笑着说:“尝尝,我新做的。”那些被送出去的粽子和凉糕,像她捧出的心,带着热乎乎的温度,在端午的晨光里连成一条温暖的线。
如今母亲上了岁数,眼神不如从前清亮,手指也有些发颤。我劝她今年就别包粽子了,想吃直接买一些现成的,她说材料早就备好了,还要我和她一起包。母亲卷粽叶的手不再像年轻时那般灵巧,糯米总从缝里漏出来。我说:“妈,我来帮您。”我接过粽叶,却发现看似简单的动作,到了自己手里却犯了难,两只手愣是不听使唤。母亲在一旁看着,忽然笑了:“你小时候啊,总爱揪粽叶玩,有次把我刚泡好的叶子全撒地上了,气得我追着你想拿擀面杖揍你。”她说着,眼角的皱纹又漾开来,只是那笑里多了些岁月的温柔。
包好的粽子在锅里咕嘟咕嘟煮着,蒸汽掀开锅盖的瞬间,满屋子都是熟悉的清香。我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某个午后,母亲也是这样守在灶台前,看水汽把玻璃窗蒙上白雾。那时的她腰板挺直,说话声音响亮,仿佛有用不完的力气;而现在,她坐在厨房的小马扎上,时不时捶着后腰,鬓角的白发格外显眼。
“妈,您歇会儿吧,我来看火。”我走过去想替她,她却摆摆手,“没事,看着煮,心里踏实。”火光映在她脸上,把那些皱纹照得明明暗暗。我忽然明白,她守着的何止是一锅粽子,更是那些被粽叶包裹的时光,是用双手把平凡的幸福裹进食物里的深情。
如今每次吃粽子,我总会想起母亲包粽子的情形,想起那些嫩绿色的粽叶如何在她手里变成盛满爱的容器。外面卖的粽子再精致,也少了那份仿佛带着露水的鲜活,少了母亲在叶尖上系住的光阴。就像她当年说的“用心了,就不一样”,原来所有的美味,最终都是心意的模样,是岁月沉淀在食物里的甜。
锅里的粽子熟了,母亲小心翼翼地一个个捞出来,放在竹筛里沥干水。我拿起一个,温热的粽叶贴着掌心,仿佛触摸到了母亲指尖的温度。咬开的瞬间,糯米的软糯混着红枣的甜,在舌尖化开,那味道里,有母亲用半生时光包进粽叶里的沉甸甸的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