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建臣
风摧劲草,白露成霜。
如有佳人,在水一方。
渭水东去军浩荡,
群雄逐鹿旌旗扬……
那是两千多年前的公元前221年,流淌的渭水之边,猎猎旌旗挟着大西北的雄风,一路向东,向南,纵横捭阖。一路向着无边的欲望,六合劲扫。随着秦国铁骑把秦的大旗插上齐国的城头,天下终于并入大秦一统之梦。始皇帝将天下分为三十六郡,古老的平城县属雁门郡管理。
雁北,这历来的边塞之地,人们根本不会对谁要掌控这天下感兴趣,他们要牧羊,他们需开荒,他们得应付北上催徭摊役的官家,他们还须防范南下掳掠的匈奴铁骑。
驿卒来了又走了,那是官家的事,官家传递着官家的消息,官家的消息只有官家才会在意。是某一个日子,也许是平常如其他任何一个日子的日子,那驿卒变了,那来管理他们的人已不是原来的人。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一切都在变着,有什么值得奇怪的呢?只有天上的鸦和鹫多起来的时候,他们才会抬起头来,惊恐地看向远处。灾难与尘土同至,死与活就是瞬间的事情。
北边的山,留下了好多高阙,风尘起时,便有疾驰而来的马群,那一定又是北地的野人来抢掠了。这是多么平常的事情,他们已经躲了好多年了,他们知道他们还得躲下去。这就是命啊!他们常常在被抢掠一空的家园面前,如此悲叹。然而在悲叹过后,他们依然会把他们的日子过下去。
百姓过的是小日子,但帝王不。他们要得到的,是江山。当来往的驿卒和官吏变换之后不久,刚刚建立大一统帝国的始皇帝,在安顿好身边的事以后,把目光投向了四面八方,也投向了这大院落的北地边陲。
秦始皇统治全国的第一项重大策略,是修筑遍布全国的交通网——驰道工程。著名的驰道有上郡道、临晋道、东方道、武关道、西方道、秦岭栈道和九原直道。汉书有载:“道广五十步,三丈而树,厚筑其外,隐以金椎,树以青松。”秦驰道为三车道,中间为皇帝专用,两边则为旁行道,可供吏民使用。秦驰道的开通,大大方便了嬴政巡游天下,其中一次他巡游东海,经过了当时应该为代郡所辖的恒山;另有一次,他巡游北边,估计经过了大同地区,正是那次巡游,他听到燕人卢生预言“亡秦者胡也”,点燃了其安定北边的决心。
大同地区,有山名叫武州山。这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有了这个名字的,于是周围的一切,也总被冠以其名,武州塞便是古时武州山附近的一个要塞。
大致是公元前215年,始皇帝派遣大将蒙恬率领三十万大军北上,击败强劲的匈奴,并将秦、燕、赵三国北部的长城连接起来,修建了从辽东到临洮的北方院墙——“万里长城”。同时,在武州山麓的武州塞修筑了武州塞城,正如《水经注》中所记载的:“筑城于武州塞内,以备胡。”有一种说法,说这城,叫马邑。据唐《元和郡县志》载:“马邑,昔秦人筑城于武州塞内,以备胡,城将成而崩者数矣。有马驰走其地,周旋反复,父老异之,因依以筑城,城乃不崩,遂名之为马邑。”也有人说,这城,就叫武州塞城。当然还有好多说法,也还会出现更多的说法。历史,本来就是后人根据不多的往事纺织起来的网事,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让人分辨,任人回味。也许,武州塞本就是一个区域地名,跨界很大,筑起的城,也不是一座,而是若干座。毕竟,要“备胡”,光靠一座城是起不了多大作用的。
匈奴原本就是行走的风,来去无踪。虽然被打败了,但依然是这边塞之地的威胁。长长的边墙建起来了,一个个城建起来了,但没人不行。建起来的城池也要充实兵力,闲时防守,忙时出击。于是,那些从各地召集来建造长城的人,还有前来打仗的官兵,有的就留了下来,且娶妻生子。如果范喜良还在,或许那哭倒长城的孟姜女会与丈夫一起,成为这里守边且过活的一对夫妻,与这里的草木一起衰老,再延续出新的生命。
有了城,有了人,市也便相应而生了。而作为产品交易统一度量的衡器,也出现了。其中有一种东西,叫权。在秦帝国建立两千多年后的1956年,在长城边上的一个村子附近,村民发现了一块有模有样的铁疙瘩。他们传来传去,把那东西当宝贝般对待,他们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奇特的秤砣。
那确实就是一枚秤砣,斑斑的锈迹诉说着过往的故事,是一个朝代的故事,是一个地方的故事,也是生活在这一地域的许多人的故事。“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草木一秋很短,人生一世也不长,始皇帝知道这个道理,但经过九死一生统御了天下的他,并不甘心。无论如何寻仙、求道,寻找长寿的灵丹妙方,也无法永生,最终死在巡行天下的路上。而那长城、那秤砣似乎寿命更长一些,虽然它们也已残缺不全或者锈迹斑斑,但却默默地把当年的故事珍藏了许多许多年。后来有专家说了,这个铁疙瘩,是秦权,也就是大秦时代的秤砣。秦权状如马蹄,上镶铜片,重30多千克,上铸文字:“廿六年,皇帝尽并兼天下诸侯,黔首大安,立号为皇帝,乃诏丞相状、绾,法度量则不壹歉疑者,皆明壹之。”
这哪里是一枚简单的秤砣,它分明就是一章史书,简短却又概括地道出那个王朝一场制度改革的时间、背景、内容和意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