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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爱玲:本是青灯不归客

  一个狂风肆虐的春夜,我打开手机,听刘若英的经典老歌《原来你也在这里》,干净而略带沙哑的歌喉,一时间让我沉醉在人生所有的美好中。

  伴着刘若英唯美的声线,我拿起书,翻到了张爱玲的精短小文《爱》,熟悉的人物,熟悉的情节,可怎么也看不下去。人生中有许多的美好,可有些美好明明又不堪回首,就好比张爱玲和她的文字,但刘若英的歌声,还是让我在这个狂风肆虐的夜晚,抑制不住怀想张爱玲。

  几年前,我只身一人在北京,喧嚣而繁华的都市夜色,撩拨着我内心最不忍倾诉的孤独。记得是在开往雍和宫方向的地铁上,一个着装个性的女孩,神情专注地读着书。书页被掀起的一刻,我看到她读的是张爱玲的小说《倾城之恋》,读到忘情的时候,女孩下意识地略略拭了一下唇上艳丽的口红,用拇指和食指轻轻捻着,但目光却没有离开,仍在张爱玲用情编织的故事里。

  这是许多年前的记忆,翻出来不显陈旧,而是在心底一直鲜活着。我没有看清那个女孩的脸,因为列车飞驰,光影明暗变幻,车厢里又皆是行色匆匆的乘客,况且,我的注意力投给了她手中的那本书——《倾城之恋》,张爱玲最负盛名的作品之一,但我记住了女孩阅读时的专注,记住了她把一点点口红捻在指尖的那份不动声色的妩媚。我不是张爱玲的追逐者,但那个女孩、那本书、那列如风般行驶的地铁、北京那个浸在灯火里有些暧昧的夜晚,我却无法忘掉,不禁勾起了当年和同桌在大学图书馆里读张爱玲《金锁记》的浪漫回忆。

  1920年9月出生的张爱玲,在中国现代女作家中算是晚辈了,据说,她七岁就开始写小说,但我想,那无论如何还不能算作真正的文学吧。她成名之前,中国现代文坛或曰民国文坛,已经是繁花锦簇了,仅女性作家就可以列举出一长串:陈衡哲、冯沅君、冰心、石评梅、庐隐、陆晶清、陈学昭、凌叔华、苏雪林、袁昌英、谢冰莹、丁玲、沉樱、林徽因、苏青、罗淑、萧红……这些才女们先后登上文坛,但个性不一,风格迥然,或大红大紫如冰心、丁玲,或寿短夭亡如庐隐、萧红。张爱玲后来居上,以四十年代的上海风情为写作素材,用她华丽、忧伤、委婉,又带着琐碎和絮叨的文字,在极短的时间内,红过了几乎所有的前辈女性作家。

  对于张爱玲,许多人奉之为“女神”,拼命想了解,甚至渴望深入她的内心世界,然而却又常常感到陌生——文字的陌生,情感轨迹的陌生,甚至一切都陌生,因为她不喜欢和人交往,更不屑于应酬,只愿在自己的世界里倾诉内心的哀凄或快乐。人们一面津津乐道于她的情感纠葛,又一面频频提及她的家族曾有的煊赫。张爱玲厌倦别人无休止地抖落她的身世,因为那些都成了过往。她把过往写在文字里,看或不看,都在那里;她穿着华服在上海的街巷里游走,认识或不认识,她都不在乎,只希望让生命抵达一种超然,因为她在所谓煊赫的家庭背景下,遭受过太多旁人想象不到的寒凉。她渴望以自己的方式表达与世俗的决绝,一旦生命中的自我意识觉醒,她笔下的文字就不是为别人代言,而是呈现自己内心的忧伤。

  追根溯源,五四“新文化”运动后,当“鲁迅体”的“启蒙小说”渐渐成为文坛主导的时候,传统或者古典写作开始式微,而张爱玲恰恰属于后者。新旧文体的角逐,不只是文学的角逐,更是时代力量的抗衡。当时代需要更多呐喊者和觉醒者的时候,还在走着老路子的作家,慢慢就不再拥有曾经的光芒了。当张爱玲穿着旗袍去参加上海的首届文代会,举目四望,身边没有一个“同类”,有的是清一色的列宁装,以及别人目光里对她的惊诧与不解。她恍然大悟,举国体制下的文坛,需要的是一份清明、一份安宁,而自己已然“陈旧”。

  张爱玲曾说,她不喜欢别人将她与冰心相提并论,而宁愿与苏青为伍。这是她很有名的一句话,似乎带着些忿忿然。五四“白话文学”最红的那些年,冰心拥有的名声超过了同时代的许多男性作家。当张爱玲在四十年代的上海文坛一跃而起的时候,许多人自然会将她与当年盛名之下的冰心相提并论,但她不喜欢。

  在纪念和遗忘的时光里,张爱玲活着,依然是那个对服饰不敷衍、对爱情不将就、对文字近乎苛刻的民国女子。她是杰出的,却不会成为主流文学评判标准下的“大师”,因为她逃避着时代,甚至逃避着现实;她不深刻,很多作品灰暗、让人看不到希望,但真正想读懂她,又非易事;她不崇高,却让后世叹佩其才华,并在现当代文学史上树起一座丰碑。百年时光,可以洗涤很多东西,能留下来的都坚如磐石,比如爱,比如同情,但爱也好,同情也罢,光阴不知不觉已过去了一百年,许多的人终究是回不来了。我想不起在北京的地铁上遇到的那个女孩的面庞,却记得张爱玲在她早年的经典小说《金锁记》结尾写下的话:“三十年前的月亮早已沉了下去,三十年前的人也死了,然而三十年前的故事还没完——完不了。”那时的张爱玲23岁,带着满身风雨从海上来,自此优雅了一生,也潦倒困顿了一生,只把青春留在绵绵无尽的文字里。

  既然文字里的青春不会老去,那张爱玲就永远没有离开,因为她从一开始就明白人生和文学存在的意义——走,或者留下,人永远都是生命路上的“不归客”。

  许 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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