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又一季的轮回,万物生发,宜养阳,喝茶正当其时。还留了些陈年的苏州洞庭碧螺春,这个月份新茶还没下来,但是如果切一半的青橄榄泡在碧螺春里,就会生出另外一种别样的清香来,这样的茶叫“元宝茶”,二十多年前,在虎丘的小茶馆里喝过,满口清甜。
茶馆是种文化,可以阅人间清欢,品尘世甘苦,晓世事练达。
北京天安门旁边有个中山公园,中山公园进去过了和平牌坊中山音乐堂,顺着路曲里拐弯往西走,很快就能看到处楼台,上面有匾,来今雨轩。来今雨轩是茶馆,从前是,现在也还是。“来今雨轩”匾原系民国时期总统徐世昌所书,是指所识朋友欢聚一堂之意。来今雨轩得名源于杜甫,杜甫曾感怀人情冷暖,作《秋述》以谢文友:“秋,杜子卧病长安旅次,多雨生鱼,青苔及塌,常时车马之客,旧雨来,今雨不来 …… ”从此“旧雨”“今雨”就成为了老朋友、新朋友的代称。
通俗文学大师张恨水先生更是对来今雨轩有感情,他的代表作《啼笑因缘》便诞生在这里。鲁迅先生曾27次到来今雨轩就餐、饮茗、交谈、阅报、翻译小说,他翻译的小说《小约翰》便是在这里完成的。来今雨轩如今已经不仅仅是喝茶的地方,还是饭馆儿,红楼菜已经成为招牌。三十多年前到这儿,喝不起贵的,来碗大碗茶也同样生津解渴振作精神,再往前的四十多年前,那里是我大夏天躲阴凉儿的歇脚儿好地方,再往前,七八十年前,老祖宗在这儿看电影,打了个盹儿,丢了块手帕,怅然不已。
苏州狮子林里,有个真趣亭,紧挨着真趣亭的,是一个二层的雕楼,揖峰指柏轩。揖峰指柏轩为原丛林旧景,因庭院中原有称作“腾蛟”的柏树而得名,后由贝聿铭祖上重建为两层,是园内正厅,为接待亲朋密友之用,也是写诗作画之所。这里可以喝茶,茶室设在揖峰指柏轩二楼,坐在小楼之上喝茶,可将园中的山石水池美景一览眼底,池塘波光鳞闪,对岸怪石嶙峋,游人的喧嚣隔着水面仿佛淡了些,一楼正在播放的评弹咿咿呀呀又近了些,看着玻璃杯里的绿茶浮浮沉沉起起落落,似有似无的香气伴着滚来滚去的热水蒸汽氤氲而来,再大的江湖,仿佛也远了,再烦的俗事,仿佛也怯了,茶能清心,茶能忘忧。
在苏州我还去过一个茶馆。从专诸巷拐来拐去的弄堂转过去不远,阊门内天库前文衙弄里有一个小园子,艺圃。艺圃是苏州现存明式小园林的代表,艺圃是经过几代人的营建,才成为著名园林的,对艺圃有“开山之功”的是明代辛丑年(1541)进士、学宪袁祖庚,艺圃的第二任主人是文震孟。文震孟曾祖父就是大名鼎鼎的文徵明,他的兄弟文震亨就是《长物志》的作者。艺圃以水池为中心,水的北岸有延光阁,这里是个茶馆。延光阁可以把艺圃全园的美景收入窗中,池水的波光在廊前折射,倒映在梁柱檩椽上,坐在窗边,抬头看看被风吹皱的水面,鼻间是悠悠的茗香,人生如梦。
常熟的虞山上,从兴福到三峰,如果算上宝岩尚湖那边的,大大小小几百家茶馆,都是一早开门,可以喝茶可以吃面可以打牌可以消闲的自由模式。欧阳修说,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来这里喝茶的,真意也大多不在茶,而在乎山野之趣也。每周末一早从上海赶过来喝茶的不少,每天爬爬山锻炼完吃碗蕈油面的更不少,坐在栗子树和桂花树混长在一起的凉亭下,不远处破龙涧溪水潺潺,山青而目明,水秀而情生,桂花飘香时杨梅成熟时嫩茶采摘时,时时都是喝茶的好时候。
说到常熟,就不能不提春来茶馆。
在沙家浜景区里,好几家都挂着“春来茶馆”的招牌。京剧《沙家浜》中的春来茶馆是否真实存在?这个已经不重要了。如今的春来茶馆不再是舌枪唇剑暗藏杀机的斗争地,而是游人歇脚的茶水间。垒起七星灶,铜壶煮三江。七星灶有七个眼,像天上的北斗七星,灶上放七把壶,因为茶馆客人多,一把壶供应不过来。灶左边有风箱,拉风箱火苗旺时会发出像老虎叫的“呼呼”声,所以七星灶又称老虎灶,是江南的一道风景线。
杭州龙井村里,茶馆亦多。
成都的茶馆是龙门阵文化,去过一次,闹哄哄地光拍照了,多少天以后才意识到,市井的乐趣与传承,可能更是茶馆人声鼎沸的发源,喝什么,倒在其次了。
大同以前没什么茶馆,卖茶叶的茶庄倒是有,卖大碗茶的茶摊夏天里也有,但茶馆,也不过是这十来年才出现的。醉时没醉时,醒时未醒时,聚时未聚时,七七八八也进了不少茶馆,能忆起的,只一家,登城茶楼。那些年办灯会,从傍晚站到深夜,从零下十几度站到零下二三十度,在每天两三万步的里程里,在古城墙上很容易就走到茶楼。“天下无敌”的牌匾往东一点,是一个有笑脸有热茶的歇脚儿地。和这里的年轻人渐渐熟络起来,从茶到工作餐,从吃零嘴儿到听琴,从礼貌打招呼到一进门就开涮,这个茶馆,很亲切。
茶是神农给华夏留下的神奇树叶,本意可能只是解毒和提醒,但到了茶馆,茶就变成酒,一杯喝起,万般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