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饼是寻常之物,说起来再普通不过。但是,把烧饼真正做好,好吃又赢人,并不容易。
常见的自然是芝麻烧饼。现出炉的芝麻烧饼,皮儿焦黄酥脆,白芝麻经过烘焙,微微变色,像极了漫天繁星。不怕烫手的话,捧一只这样的烧饼,来一杯热腾腾的豆浆,就是一顿很惬意的早餐。东来顺的芝麻烧饼,和它的涮羊肉一样有名。掰开一个烧饼,麻酱料下的足,面饧的到,做工不打折扣,这样的烧饼让它不好吃都难。一顿羊肉涮下来,就着一碗鲜羊汤,慢慢送一只好烧饼,就好像听了一出戏,浓墨重彩之后,又添了一个难得的余音绕梁的尾音儿。说烧饼具有点睛之功,似乎并不为过。
市面上倒也经常见到芝麻烧饼,可是,名副其实的不多,大多数是一些偷工减料的冒牌货。这样的烧饼,摊贩顶多用刷子刷一点儿麻酱水,便匆匆忙忙上炉。将就出来的货色,看起来像烧饼,实际上更像是砖头。
扬州的草炉烧饼,做起来很有意思。先用稻草将草炉烧起来,大火浓烟过去之后,将饧到发好下足料的烧饼剂子擀开,满粘芝麻。腾开手蘸一点点水,轻轻拍在草炉壁上,而后拿起一个个烧饼胚子,对准草炉壁,啪啪啪一阵猛拍,一圈一圈的炉壁上,就挂满了烧饼。草炉烧饼的独特做法,与新疆的馕坑烤包子,很相似。尤其是刚出炉的草炉烧饼,张嘴一咬,脆皮儿刹那间在口腔炸开,让人手忙脚乱应接不暇。如果在烧饼摊子跟前,看到有人两手颠着啃一只刚出炉的烧饼,那不用说,这是个正经吃家儿。
名闻遐迩的蟹壳黄,也只是烧饼的一种。发泡好的梅干菜,调和进肥瘦相间的猪肉馅儿,用草炉烧饼的做法,一只一只贴在烤炉壁上。片刻工夫,烧饼渐渐“鼓肚儿”,浑似一个个熟蟹壳儿。蟹壳黄是江南著名的茶点、船点,可是,最早的渊源,却可以一直追溯至行走四方的徽商身上。
熟悉《水浒传》的人们,都知道武大郎一向以贩卖炊饼为生。开封的清明上河园里,每天都有一个矮个子演员,扮演武大郎,衣衫邋遢,模样猥琐,胳膊上挎着一只竹篮,满满装着家常烧饼,显然是把武大郎时代的炊饼,当成了现在的烧饼。还有人以为,武大郎所卖的炊饼,就是现在常见的馒头。名字虽异,货却一致,就像上海人总说的南翔馒头,其实是实实在在的小笼包子。周密在《齐东野语》中记载的一则故事,似乎为判断炊饼究竟是个什么饼,提供了某种依据。宋代理学大儒程颐,世称伊川先生。宋哲宗时他担任秘书省校书郎,受命“崇政殿说书”,即教授皇帝读书。开讲之时,太监提醒伊川先生注意避讳。伊川先生讲完课,专门来了一段“答太监”:“昔仁宗时,宫嫔谓正月为初月,饼之蒸者为炊,天下以为非。”——可见,仁宗(其名为赵祯)时因为避讳,“蒸”被迫叫成了“炊”。武大郎原本所卖的蒸饼,也就乖乖变成了“炊饼”,而清明上河园里“武大郎”竹篮中的烧饼,应该是装错了道具。
最小的烧饼,恐怕是唐山的棋子烧饼,象棋棋子大小,状如小鼓,饼里带馅儿。饭量不大的淑女们吃它,姑且还能够对付。膀大腰圆的壮小伙儿,碰上这种烧饼,大约只够塞塞牙缝儿。
记得北京柳泉居卖一种麻酱烧饼,真材实料,油润细腻,一口下去,竟然会有一些噎嗓子。但是,作为麻酱烧饼,味道远在东来顺之上。名士张伯驹为了夫人潘素,曾经专门聘请晚清名儒夏仁虎教授她国学。夏仁虎写过一本《旧京琐记》,书中介绍,“又有柳泉居者,酒馆而兼存放,盖起于清初,数百年矣。资本厚而信誉坚,存款取息极微,都人以其殷实可靠,往往不责息。有存款多年,往取而银之原封曾未动者”。明末清初的柳泉居在护国寺一带,曾经既是酒馆,又兼票号。论酒,则专卖绍兴黄酒和山东黄酒,山东黄酒其实是即墨黄酒。绍兴黄酒以糯米作原料,即墨黄酒以黍米为原料,一南一北,分别成为黄酒界的翘楚。老舍先生的《四世同堂》,其背景原型便是柳泉居。当然,现在的柳泉居只卖吃喝,与票号无关。除了让人入口难忘的麻酱烧饼以外,还有一款“大咖”也很火,豆沙包。
另有一种肉末烧饼,更受嗜肉者欢迎。肉末烧饼据说是满人带进关内的,整个烧饼像是一个肉兜兜,包着一壳子肉,吃起来满嘴流油。和它有得一比的是门钉肉饼,形状与宫门上边的门钉相似,也是一兜子肉馅儿。有人吃肉末烧饼,还嫌不过瘾,拍开烧饼,要塞进辣咸菜丝儿,再夹一筷子臭豆腐,裹紧大嚼,中间就一瓣大蒜——真正的重口味!
无论哪一种烧饼,都是交通物流不甚发达的年代,行商举子们果腹的绝佳干粮。那个时候,一只小小的烧饼,谁又会知道,究竟隐藏着多少颠沛流离悲欣交集的故事。
□ 蜀水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