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变了,以前逗人笑的相声是撂地儿演出,其实当时撂地儿的也不仅仅是相声,评书大鼓快板儿快书,杂耍戏法儿胸口碎大石,都是靠天吃饭,借地儿讨生活。一百多年过去了,剧场里除了看戏看演唱会看开闭幕式,还可以看脱口秀。
最早玩脱口秀表演的海派清口周立波和说相声的郭德纲因为咖啡和大蒜的梗论战了好几番,周立波已经消失在视野里,郭德纲已经从草台班子到小剧场、从小剧场到玩综艺跨了好多个界,脱口秀的江湖,是李诞,是王建国,是程璐,是李雪琴,是杨笠,是王勉,是庞博,是呼兰,是周奇墨,是何广智,是鸟鸟……一季又一季,野火烧不尽,星火已燎原。
从去年开始,《德云斗笑社》和《脱口秀大会》开始在同一个网络平台上播出。一年多过去了,齐头并进两支笑果综艺节目开始分出了泾渭,德云社到目前遇到的最大对手,不是其他的相声团体相声演员,而是脱口秀。这是不是很像网络上的一个段子?取代康师傅的不是今麦郎,而是外卖,替代专业相机的是智能手机,让小偷失业的,是二维码,打败你的不是对手,颠覆你的不是同行,而是不一样的思维和观念。
刘慈欣的《三体》里说,“我消灭你,与你无关。”这个话题,太大了。
好的脱口秀段子,都是就事说事,都是身边的小事,太大的话题,容易沉重。
好的脱口秀段子,都有观点,笑完之后,除了共鸣和共情,还多少有些感悟。
好的脱口秀演员,都能够自己创作,自己表演,所以自己把控起节奏来,很适度。
好的脱口秀演员,一定不是只会背词儿的表演者。
随便数出几条,就都是相声演员们没几十年功力达不到的起评分。可人家,尤其是第四季的“别人家的”靠嘴吃饭以段子为生的那些生茬茬的、愣头青的、歪瓜裂枣的、手舞足蹈的、丧丧的后生丫头们,最长的也不过是四年多脱口秀经验,最短的一年都算不上。这个不是危机,这个,是温室里呆久了,忘了生长该有的样子。
想想郭德纲当年的《我要幸福》《我要上春晚》《我要反三俗》《西征梦》,能把机场卖成功学资料的、国展中关村卖盗版光盘的、胡同口卖煎饼果子烤红薯的一一刻画出来,纤毫毕现,这不是和杨笠说自己弟弟爸妈、庞博说空气投篮的小男孩们一样,都是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吗?那时候连一个观众都必须要挽留的窘迫换来如今云鹤九霄四科满员的花团锦簇,段子还是从前的段子,从前的那些笑岔气儿的人,拿听相声当怀旧金曲演唱会看了,此情可待成追忆,就离迟暮不远了。
从王自健当年的《今晚80后》开始,到《脱口秀大会》绽放,脱口秀就形成了一种文化。这种文化和周立波的《立波一周秀》特别强调海派文化不一样的是,把群体面向了八零九零零零后的广泛青年群体。这里面有东北的王建国、李雪琴、张踩玲,也有北京的池子,有山东的何广智、孟川、张灏喆,有“生化博士”黄西,有广东佬海源,有弹吉他的王勉,也有能把肢体语言和脱口秀完全结合在一起的豆豆,这样的文化是多样的,也是包容的,这样的文化里自嘲不是吐槽,而变成了解压和释放,这样的文化里,杨澜有点不知所措,因为笑点还没有和表演者和观众一致,这样的文化里,宁静的自嗨式大笑显得率性和本真,因为完全来自现场感受,这样的文化里,庞博能直接回郭京飞一句“我不爱看动漫”双方却都可以没什么火气,这样的文化里,我们听到了别人的焦虑和出糗同自己差不多,但是听到了不一样的面对方案——笑着把它说出来,不仅仅是勇气,还有放下的豁达。
笑有那么多种,微笑,取笑,耻笑,说笑,莞尔一笑,倾城一笑,开怀大笑,笑本身就有这么多的文化内涵,把这样的文化,用脱口秀这样的表演展示出来,时尚,火爆,互动,有趣,还没那么尖酸刻薄,没那么多讨便宜的伦理哏,挺好的。
谁不喜欢笑呢,郑少秋唱过一首歌,《笑看风云》,黄霑写的词,“谁没有一些,刻骨铭心事”,但是如果“为今天欢笑唱首歌,任胸间吸收新的快乐”,那“谁愿记沧桑匆匆往事,谁人是对是错,从没有解释为了什么,一笑看风云过”。笑别人和笑自己其实没什么不同,只不过笑别人比较容易,脱口秀从笑自己开始,却并不在让别人笑的时候停下,还能把时代和思考留成作业,这不是技巧,而是境界。
语言是为了交流和沟通,脱口秀是为了在放松的状态里说和听都获得交流和沟通的满足与轻松,这是语言艺术,没跑儿。
□ 任翔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