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的夏至,是我刚参加工作第一年的夏至,也是我最后一次吃父亲过水面的夏至。
“我们的先人,在地上立了一枝竹竿,发现每年太阳走到今天,影子最短。便说:‘日长之至,日影短至。至者,极也,故曰夏至。’ ……” 那年的夏至是礼拜天,我骑着自行车,从县城赶回家。一见面,父亲就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
冬至饺子夏至面。按照故乡的风俗,每年一到夏至这天,家家户户都吃过水面。母亲过世早,每年夏至都是父亲为我做过水面。但让我奇怪的是,那年的夏至,与往年相比,父亲的话似乎特别多。
天将中午,父亲结束了话语。他从面缸里挖了两瓢白面倒进和面盆里,一手端着水瓢慢慢向盆中倒水,一手在盆中迅速地把面和水搅和到一起,等到水和面基本均匀以后,再反复揉搓。一直到所谓的面光、手光、盆光为止,面才算真正和好。揉面成型看似简单,也是个力气活和技术活,父亲和完面,已经累得满头大汗。面和好后,父亲找来一块浸湿的笼布盖在面团上,让面醒一会儿。
“吃过夏至面,一天短一线。一季又一季,一年又一年。孩子,不能辜负好光阴啊。”醒面的空隙里,父亲再次叮嘱我。
面醒好后,父亲开始擀面条。他麻利地用菜刀切下一块面团,先在案板上轻揉几下,然后用手掌压成饼状的面片,用大擀面杖熟练地擀了起来。不多时,一大块面团被父亲擀成了薄溜溜圆乎乎的大面片。父亲将面片折了几折,叠成条状,左手按住面片,右手握着菜刀嚓嚓切下去,薄又细的面条很快堆满了案板,只等着水滚下锅。我负责烧火,在熊熊火焰的舔舐之下,铁锅里的水烧开了,父亲抓起面条,轻轻抖动着丢入锅中,面条打着旋儿翻来滚去。面条熟了,父亲用笊篱捞出,用凉水一过。父亲又从碗橱端出炒茄丝、炒绿豆芽、煎鸡蛋花,还有黄瓜丝、酱瓜末、胡萝卜末等小菜。
“你啥时候做好的?”望着五色交织的炒菜和五味交融的小菜,我诧异地问。
“早上,我起了床就开始准备,只等你回家。”听了父亲的话,望着父亲满脸的皱纹和疲惫,我的眼角湿润了。
“抓紧吃,要不然就糗了。”父亲给我盛好面,用慈祥地眼光看着我,说。
“真好吃!真好吃!”我吃了一大口面条,高兴地说。
“为什么好吃呢?因为煮的时候,烧足火,滚三滚,面条不夹生;盛出锅,抓紧吃,面条不糗又不坨。”父亲听了我的话,自问自答。
“孩子,请记住,不欠,不糗,不坨,这不是说面条而是说人生。你刚参加工作不久,在工作上,你要埋头苦干,不攀不比,不等不靠,只有这样,你的人生才能不欠、不糗、不坨。”父亲接着说。
3个月后,父亲因脑出血去世。
30多年过去了,每年夏至,我都会想起父亲那最后的夏至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