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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味

□ 蜀水巴人

  追味,是一个老饕几乎出自本能的欲望。味道在哪里扎根,哪里就有老饕们大快朵颐的身影。

  一个川菜厨子,对于二荆条(辣椒)和产自四川茂县的大红袍花椒,有着近似于初恋情人般的追求。至于郫县豆瓣酱,更是与生俱来产生的一种关乎自己手艺声誉的虔诚膜拜。腰花哪里没有?鸡丁哪里没有?但是,没有了二荆条,没有了大红袍,没有了豆瓣酱,你让一个川菜厨子做爆炒腰花、宫保鸡丁,人家不但会大骂你是个锤子,而且鄙夷链则会无限延长——“没得味道嘛!”

  对于味道的不懈追求,其实只是人的基本嗜好之一,与职业修为无关。门下三千弟子的孔夫子,曾经请弟子们各言其志。曾晳的志向极富诗意:“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孔夫子对此深表赞同,穿着新衣服唱着歌春游,谁又能不高兴呢?作为老师,孔夫子对于食味的要求,也有很高的标准。他在《论语·乡党》中提出的“十不食”,诸如“鱼馁(不新鲜),不食;色恶,不食;失饪(烹调不得当),不食。”林林总总精炼为“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这套“食经”,即便放到现在,也不是一般的庸厨能够应付得了的。

  寻觅别致的味道,似乎就不能不提坡仙苏轼。你看他的《老饕赋》,“尝项上之一脔,嚼霜前之两螯。烂樱珠之煎蜜,滃杏酪之蒸羔。蛤半熟而含酒,蟹微生而带糟。”他老先生轻飘飘六句话,至少需要好几个厨子忙乎半天。且看,“项上一脔”是猪颈肉,直到现在,烤猪颈肉仍然是香港一些餐厅的主打叉烧品种。“霜前两螯”,那是秋蟹的精华所在。浇了杏酪的蒸羔羊上桌,还得有煎过蜜的蜜饯相伴,酸乎乎,甜腻腻。醉蛤呢,最好能和糟蟹相配——这一餐吃下来,囊括了蒸烤煎糟腌等厨技,食材是水陆横陈。不过,话说回来,假如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虾米皮熬白菜,那还是一个孜孜以求追味的眉州老饕吗?

  中国历史上不乏追味之人。有人因为餐桌上的诱惑,可以挂冠而去。《晋书·张翰传》:“张翰在洛,因见秋风起,乃思吴中菰菜、莼羹、鲈鱼脍,曰‘人生贵适意尔,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乎?’遂命驾而归。”西晋人张翰脑瓜子还是够聪明,高高挂出“莼鲈之思”的追味之行,成了他躲避黑暗政治的最好借口。

  当然,历史上也有人因为“追味”而让厨工掉了脑袋。《资治通鉴》记述了一个“追味”的故事:后燕皇帝慕容熙的皇后符氏,大约是刁难厨子的专家,她夏天想吃冻鱼,冬天想吃青菜。按理说这两样并不是什么多高端的食材,然而,在缺乏保鲜存储手段的古代,要求“乾坤颠倒”反季节供应,不外乎是难于上青天!皇后娘娘点了菜,“慕容熙下有司切责,不得而斩之。”可怜啊,满足不了皇后的“追味”,居然会脑袋搬家,找谁说理去!

  有人讲,同样是喜欢美食,寻味、追味难道还不一样吗?细细琢磨,差别还是有一些些。寻味是热爱,而追味则是发痴。有人因为追味,宁愿放弃他处高就,心甘情愿留在志同道合者身边。袁枚和他的“神厨”王小余,就是这样一对灵魂追味伴侣。

  袁枚辞官隐居于南京小仓山,在他精心构筑的随园里悠游岁月。而王小余“工烹饪,闻其臭者,十步以外无不颐逐逐。”此人所制肴馔,袁枚记载是,食客一食,“嘈嘈然,欲吞其器者屡矣。”味道独特,好吃得恨不得连盘盏也吞下去。王小余自有一套“有味使之出、无味使之入”的妙法:“以味媚人者,物之性也。彼不能尽物之性以表其美于人,而徒使之枉死于鼎镬间,是则孽之尤者也。”又有实操本领,又有“理论”修养,王小余之厨技想不工都难。袁枚曾经对王小余讲,“以子之才,不供刀匕于朱门,而终老随园,何耶?”有此神技,何不去做高官家厨?王小余回答得真是出乎意料,高官显宦之门吾并非不能够立足,但是,他们只能够一味夸赞我的厨技,找不出我的缺点,慢慢地我的厨技就会退化。而在随园,您“既知吾长,亦知吾短,”且能够“皆刺吾心所隐疚”。故而,“知己难,知味尤难。美誉之苦,不如严训之甘也”——这样知味、追味的两个人聚在一起,彼此供养,也彼此成就。难怪,王小余不幸过世后,袁枚专门写了《厨者王小余传》。古代士大夫专为一位厨工作传,大约是追味所起的神奇作用吧。

  张岱曾经很精辟地议论过人之“癖”与“疵”——“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疵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喜欢一物一事,非癫非痴难以功成。做事如此,追味恐怕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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