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节的变化,不只是春雨夏华,秋风冬雪,而且也深深地影响并决定着人们餐桌上的内容。
桂花飘香的时节,我总是会想起长江边儿上那一座金陵城。粉黛乱子草虽然还执拗地展示着妍容,但是,甬道上已经零零落落铺上了梧桐叶片。一脚踩上去,偶尔会发出几声沙沙的响动。循着桂香,该去找一找桂花盐水鸭,这是南京人碎碎念的心头之好。金陵城四季的餐桌之上,哪一天少得了盐水鸭?可是,惟有桂花开始绽放的时节,手艺人做出来的盐水鸭,才称得上正宗——丰腴的肉质,粉嫩的色泽,让人蓦然记起粉黛乱子草。盐水鸭、桂花酒,时节的恩赐,会让人减缓许多悲秋、叹秋的惆怅。
北京香山的红叶浓艳赛霞的时分,正是人们大啖板栗的时候。《山家清供》中记录了油爆栗子,釜中着栗,炭火燃起,一声声脆响,此起彼伏,宛若春雷。秋日作供的“雷公栗”——噼噼啪啪的声响,给北方日渐枯燥的秋色,平添了一种异样的快乐。栗子的贡献何止于此!做馅儿、为羹、烧菜、零食……时时都可见秋栗的身影。
秋天的馈赠委实太多。秭归的桃叶橙让人想起屈原,因为屈原镇上的桃叶橙品质最好——深红色的橙皮,包裹着鲜艳多汁的果肉,咬一口,滋心润肺,绵延不绝。这样的橙子到了阳澄湖畔,手巧的厨工,会根据古法,复原一道传承了几百年的名菜:将一整只橙子剜出橙肉,把黄满膏肥的蟹肉酿入其中,再将刚刚旋下的橙子盖儿盖在上面,入屉蒸熟——橙子盖儿一定要带着一柄橙叶,一柄狭长的像是桃叶一样的橙叶,这才是已经在古人的餐桌上风光了几百年的蟹酿橙的本来面目。
感叹时节之赐,也感恩时节之赐。长在水里的鸡头米,剥出来,一粒一粒耀眼的简直如珍珠一般。中医古书说它补脾祛湿,实为一味良药。苏州人更是虔诚,直接称它为“大丹”。这般大丹拿来熬汤做羹,临上桌前再洒一点儿桂花,是许多人心仪的宵夜佳品。结在树上的大枣,一粒一粒在枝丫间放光,这是另一种形态的“大丹”。至今记得大枣所做的一款甜菜:剔干净枣核儿,塞进剥好的鲜花生米,做成拔丝形状——端上餐桌,红白相间,分外亮眼。
夏天,采一柄鲜荷叶,糯米排骨就有了悠悠的莲香;冬季,撒一把黄芪根,清炖羊肉就有了淡淡的药香——舌尖上的回味,是一年四季的默契轮回。
入春的时节,南方有青团。托一只在手,故乡的原野就在心间升腾成了一种思念。入春的时节,北方有香椿,餐桌上的点点翠色,让惦念着游子的父母们倚门眺望。
一饭一粥,一杯酒一盏茶,从来就不是简简单单的口腹之欲,它是思念的引子,它是感怀的前奏——人间烟火时时牵动着人们的万千思绪,就像家乡门前的小溪,涓涓而泻,却永远不曾断流。
在高速奔流的时代,寻找不变的存在,是一种可爱的固执,更是一种宗教般的虔诚——在时节之赐中寻寻觅觅,初心不改,渴望着于世俗的喧嚣里留下家乡的记忆。
无处不在的时节之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