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一下雪,北京就成了北平,故宫变成了紫禁城;一下雪,南京就成了金陵。一下雪,大同就成了平城吗?还是成了云中?
当年的云冈和永固陵隐约还是平城千年的模样,唐朝云中郡的旧照片里,善化寺还依稀可辨,那些玩无人机的单反的和延时短视频人的朋友圈里,代王府的红墙琉璃瓦,关城、月城的飞檐斗拱,歌台舞榭,月殿云堂,下了雪的大同,是鼓角争鸣、重檐庑殿的明清故城。
下了雪的大同,比平时更容易显出一丝苍凉。这是时间留给一座历经风霜的古都最深刻的印记,这苍凉里,深沉如大海,豁达如大地,静覆在一片白茫茫天地间,巍然凝重。
如今的大同古城如一本泛黄的史书,静静地被铺开在城市中央。这个风格的大同城里,有着现代与古老的碰撞,你能看到的四合院和仿古店铺里,大多是以梦为马的创业者和低调寡言的守店人,那些深谙平城和云中故事的老人们,渐行渐少,也渐渐搬去了更现代便捷的御河之东。如果你是旅行者,你可能就在拍拍玩玩中走马观花,雪景只不过是旅行中的偶尔底色,如果你是久别的寻根者,这雪中的大同,才是最熟悉的清凉大同,即使是雪夜里喝醉了也能不磕不碰走回家的那座城。
在皇城根儿里,提笼架鸟斗蛐蛐的大爷给你讲的还是古时年间的老理儿规矩,盐打哪咸醋打哪酸的一通车轱辘话,话里话外还是那个不变的北平城;管家桥拐到中山东路、瞻园路、颐和路、中山陵梧桐大道和灵谷寺路上的法国梧桐在夏天里是阴凉蔽日的金陵老街,在秋天里是金黄落叶的金陵旧路,在冬天里是树高枝疏的金陵陈年,就像雪中的大同,亲切而不违和,生发自然,出于一脉的传承。
这是一座行进的城,历史积淀的那些故事传说,人文情怀,经过直面游客一遍又一遍的检索检阅,如今百度起来或者在朋友圈里搜索起来已经固定成某种格式,但似乎少了点民俗的野趣。师校街旧一中的牌楼门洞,行署大院的苏联楼已不足为外人道,游龙戏凤的故事,剥皮蒙鼓的传说,以及曾经可以通出城后来改成菜窨子、鹿鹤同春的福字影壁,其实和九龙壁、大雁塔一样引人入胜,只是缺个手攥烟斗、神情微醺的大爷口若悬河。
一千个人心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一千个哈姆雷特也只是哈姆雷特的某一个面,合在一起,才是完整的哈姆雷特。正史的和野趣的大同,都是大同。
经历过的大同,是更真实一点的大同。以前大同下了雪,在红旗广场“三把刀”下集合照相,在永泰公园红房子和刺猬廊道下摆拍,在西门外集贸吃凉粉买了烤红薯进三中操场上打雪仗,在雪地里踢球,到红会堂里在最边儿上挨着暖气的座位坐下,边烤着被雪渣浸湿的棉鞋边看刘德华的《庙街十二少》,到四店旁边的新华书店里挑挂历挑贺年卡,在五一菜场门口吃现炒的栗子,拿着铁锹洋镐吭哧吭哧撅起屁股在大西街上刨雪天里已经冻结实的冰疙瘩,抄起扁担把白铁皮水桶一个一个排在小巷公用水管子前等着担水,叮叮当当打炭噼里啪啦劈柴,点了线儿香从兜里零蹦着掏出几个小鞭炮来听响儿,铰一小块羊皮缝上个光绪或者同治的铜钱儿约了熊孩子们踢毛儿。振兴街到口泉挤也挤不上去的一路车,乱衙门一人多高画了改、改了画的电影大海报,红毛儿黄身子的北狮呆呆萌萌的大头人儿,踩高跷跑旱船的猪八戒和老渔夫,大老汉和小姑娘组合的挠搁,在雪天里年年相似。
下雪的大同,每一盏昏黄的路灯下都有不缺故事的人,每一碗滚烫的酒里都有本乡本土的一腔浓情。大同是一个古今重叠的城市,也是一个活着的古代城市,时代留下的痕迹总能化作雪中的情愫,是漫天涂抹的颜色,也是晶莹剔透的结晶。
下雪的大同,总有些与别处不同的质感。未必比雪乡的雪厚,未必比呼伦贝尔的风硬,未必比丰镇的酒度数高,也未必比新疆的羊肉嫩。但是大同就是大同啊,下雪的大同里,火锅的木炭让你暖和,大块肉大碗酒让你身上的血通了经络,直爽风趣的大同串儿话让你快活,从坡上一个俯冲滑下来的滑雪板让你惊险而心有余悸,一座因为人让你记住的城,给你欢乐。
下雪的大同,就应该走一走,找一找似曾相识;下雪的大同,就应该坐一坐,品一品旧事前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