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初我从事摄影工作,桑干河畔是我常去的地方,因为那里有不少乡村学校和驻军,所以常受邀去拍摄毕业照、新兵照和风景照之类的照片。这些摄影对象热情好客,我去桑干河畔各处的拍摄景点基本上都是他们用汽车、马车甚至是自行车等交通工具迎来送往。车到“固定桥”后向西南方沿桑干河朔流而上再到“河头”,蜿蜒几十公里的桑干河畔长满了蒹葭,苇草萋萋,万顷苍翠。每当我的相机取景框内出现这些蒹葭苍茫的图像的时候,我总会一次次被这如诗如画的风景所吸引。我以为,其实更吸引我的还是这茫茫蒹葭的顽强生命力,你看,无论是暑去寒来还是河水涨落,这些岸边的茫茫苇草总是一层挨着一层、摩肩接踵荡起万顷碧波,向着大河深处漫去。
蒹葭总是与河流结为芳邻。如果说没有河流便没有蒹葭的话,那么没有蒹葭的河流便是没有生机的河流。蒹是像芦苇一样的草,葭则是初生的芦苇,奔流不息的桑干河不经意间滋润着两岸的苇草,也造就了这蒹葭苍苍的自然景观。桑干河畔的苇草是混长的,像草丛似的长得不高却丰茂,一片一片布满了河滩,远远望去黄茅绿带,好像一层薄薄绿纱,微风吹来,苇草们摇曳着细长的叶子,荡漾起悠悠的绿波。这里的河床常年保持着湿度,滋润着这里的苇草,河床边一道道涓流渗透着岸边的河叉水口,也冲刷着岸边的苇草,裸露的根系上依然挺立的苇草显示着它不屈的生命力。
桑干河畔的蒹葭是具有顽强生命力的,这也正是我喜欢它们之所在。秋冬时节,当凛冽的寒风袭来,金黄色的苇草伏倒在风雪之中的时候,它们会把自己的根系深深扎进冻土中,孕育着来年的生机;春夏时节,当和煦的春风拂来的时候,苇草们又倔强地冒出嫩绿的芽尖,伸展它们的枝叶,演绎着一年一度生命的复苏,可谓“一岁一枯荣,春风吹又生”。
背起珍贵的相机,带上三角支架,沿着桑干河畔我不知拍摄了多少张人景合一的照片,但我从来没有这样对这里的蒹葭一往情深。我之所以喜欢用桑干河畔的蒹葭为背景,我想我是在寻找一种与我的灵魂更加贴近的东西,不仅仅是为了享受一种远离卑琐、远离尘嚣的山水境界,更是为了那苍茫蒹葭的顽强生命力给我的感动,那是一种忧郁的感动,那是一种生命的震撼,其实它更接近生命的本质。
当我端起相机对准桑干河上这一望无垠蒹葭的时候,总会有一群乡村学校的学生围将过来,好奇的眼神中是探寻、是讶异,为这片平时并未在意过的苍茫背景。这些在桑干河边长大的孩子中,大多还从未走出过这片滩涂草地,甚至从来没去过大同城,但他们与这里的蒹葭有着与生俱来的情感渊源——他们从小就学会在这里的苇草从中“捉迷藏”,在这水草丰茂的滩涂地里去收割苇笤,偶尔他们也会在湍流的桑干河中摸上几条小鱼,然后拿回家让父母烹制。他们的童年就是如此简单质朴、至真无瑕,一代传承着一代,就像河边的蒹葭。
我曾读过一篇名为《蒹葭》的诗,这是《诗经》中的一首爱情诗歌,诗中采用了赋中见兴的手法,通过对蒹葭景物的描写,渲染出深秋时节蒹葭苍苍的空寂悲凉氛围,抒发了诗人思念秋水伊人而终不得见的思想情感。所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而今我之所以也写蒹葭,是感动于那种顽强的生命力,所谓:蒹葭苍苍,人生漫漫,所谓生机,在于坚强。
在我看来,与其说蒹葭苍苍是大自然奉献给人类的一道美景,莫如说是大自然赋予人类生命的意义,因此我更喜欢用这种诵赋蒹葭的方式去追寻它给我的豁达。它们将根顽强地扎守在桑干河深处,把绿意撒向桑干河畔。蒹葭的怀抱便是桑干河的怀抱,它们早已融入这条母亲河。当桑干河畔的明月芦花浓郁苍茫的时候,我相信所有的蒹葭都会发出生命的芬芳,伴着河水潺潺,生命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