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辉

　　常常觉得岳父颇有文艺天分。平常聊天，聊着聊着就会站起来。手舞足蹈、声情并茂，仿佛在讲评书。

　　“当年我才十五六岁，象棋下得非常好，方圆几里没有对手。有一年，村里有个年轻人从省城打工回来……”那天岳父又说得兴起。

　　我暗自计算了一下，岳父十五六岁对应的是1965或1966年，那时候有“打工”一说吗？而且岳父和我下过棋，我的水平在小区棋友中仅仅中游，和他下让“一车一马”，只要不开小差就能赢。

　　“那个年轻人在省城业余象棋比赛，经常拿冠军……”岳父娓娓道来。他说年轻人回到村里，头一天下赢了村里好几个高手，接下来几天，闻讯来挑战的邻村“选手”纷纷落败。最后大家怂恿岳父去“踢馆”，岳父一上午和他下了七盘，七战七捷，有一盘甚至杀得他只剩一个老将。

　　“我回家之后，骄傲地告诉你爷爷战况。你爷爷劈面给了我一个大嘴巴子，骂我不知天高地厚，不知道做人留一线。赢六盘输一盘那是礼貌，不仅一盘不让人家赢，还将人‘剃光头’，那是当众打人家的脸，和人结仇！”岳父绘声绘色地说。他说这一巴掌，打得他眼冒金星，但“金星”照亮了他的人生路，从此他知道给人留面子，就是为自己留后路。

　　岳父讲完了，我也基本知道了“剧本”的出处，多半是从我那些杂志上偷学来的。

　　看破不说破，我没有揭穿他。看文章总比打麻将好，而且岳父讲故事时神采奕奕，身段、语调拿捏得都很到位，他既然玩得这么“嗨”，咱就配合他一下。我还动员妻子一同做他的观众。

　　老年人朋友少，很容易自闭，还有患上阿尔茨海默病的风险。通过编段子，给我们讲故事，哪怕是无中生有的故事，岳父起码锻炼了语言组织能力，对于预防老年痴呆颇有裨益，而且自嗨的过程中，他还收获了精神愉悦。

　　都说老人如孩子，在需要哄这方面的确如此。郭德纲说过，剧场里哪怕只有一个听众，他也得好好讲完相声，我岳父应该也是这种感受。我们得当好他的听众，让岳父继续将那评书快意地讲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