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君出塞的故事传颂久远，湖北、陕西、山西、内蒙古等地还多有相关研究社团、组织。很多人的研究中会涉及到一个角色画师毛延寿——因为他，王昭君和汉元帝失之交臂；因为他，王昭君和亲远嫁匈奴。很显然，在昭君出塞的艺术叙事中，毛延寿扮演了一个影响人物命运转折的角色。

　　对于画师毛延寿的关注古已有之，而且成为昭君题材文学创作的一大类。目前可见，东晋葛洪《西京杂记·画工弃市》中最早出现“画师丑化王昭君”情节。文中描述汉元帝命令画师画好后宫佳丽的肖像供他挑选。为了博取帝王宠爱，许多宫女妃嫔通过贿赂画师来表现自己最美的一面。唯独王昭君不肯通过行贿的方式博取机会，画师毛延寿故意将其丑化，导致她未能引起元帝的重视。

　　《西京杂记》是一部历史笔记小说集，记录了西汉时期上至庙堂下及民间的诸多社会生活，内容涉及政治、文学、科学、哲学诸多领域，具有较高的文学价值和史料参考价值。葛洪用早期小说的方式描摹王昭君被画师丑化的故事，“元帝后宫颇多，不得常见，乃使画工图形，按图招幸。宫人皆赂画工，昭君自恃貌美，独不肯与。画工乃丑图之，遂不得见”。

　　《画工弃市》所记并无正史来源，但对后世昭君文学的创作影响极大，毛延寿最终成为被人唾骂的千古罪人。唐元和十二年（817），46岁的白居易创作了七言律诗《昭君怨》，“明妃风貌最娉婷，合在椒房应四星。只得当年备宫掖，何曾专夜奉帷屏。见疏从道迷图画，知屈那教配虏庭。自是君恩薄如纸，不须一向恨丹青。”唐代崔国辅作《王昭君》，“何时得见汉朝使，为妾传书斩画师。”

　　北宋欧阳修曾作《明妃曲和王介甫作》说，“虽能杀画工，于事竟何益？耳目所及尚如此，万里安能制夷狄？”王安石笔下的《明妃曲》还有流传天下的名句，“意态由来画不成，当时枉杀毛延寿”。到了明代依然有人以此为诗，明代魏偁在《王昭君》中说，“画工误妾何足算，世有妨贤病国人。”范兆祥在《昭君怨》中发出“金钿换取龙泉剑，寄与君王斩画工”的呐喊。

　　这个被万众憎恶的“皇家权威大画家”毛延寿并不见于正史，应该说只是一个古代文学形象，后世逐渐成为元代戏曲及现当代影视中的艺术形象。经过舞台、影像途径的传播，进一步强化了观众对毛延寿认识的固化，使之成为一个反面典型。

　　在著名的元杂剧《破幽梦孤雁汉宫秋》（即《汉宫秋》）中，马致远对王昭君出塞故事进行了大幅度的改写：西汉衰弱，元帝受匈奴威胁，奸臣毛延寿投敌献美人图，匈奴发兵索取妃子王昭君。临行，昭君在灞桥留下汉家衣服，行至汉匈边界纵身投江而死。在马致远的笔下，待诏王嫱身份转化为妃子，画师毛延寿成为官员中大夫并且反叛外逃，匈奴则以军事要挟索取王昭君，最终酿成昭君身死的悲剧。

　　关于毛延寿的人生结局，《西京杂记·画工弃市》也有描述。当匈奴呼韩邪单于求亲时，昭君站出来毅然要去和亲。此时汉元帝第一次见到了昭君，虽然内心十分后悔把一个举止优雅、貌似天仙的宫女拱手送给匈奴，但是君无戏言，只能忍痛割爱送昭君前去和亲。于是毛延寿的劣迹败露，获欺君之罪被处死。

　　在马致远的《汉宫秋》中，毛延寿则被斩首以祭奠王昭君。官至中大夫的毛延寿叛逃到匈奴后，将王昭君的画像献给呼韩邪单于，让他向汉元帝索要昭君为妻。昭君为西汉百姓免刀兵之灾而自愿前往，元帝忍痛送行。单于得到昭君后大喜，率兵北去，昭君行至汉番交界时投水而死。单于为避免汉朝问责，便将毛延寿送还汉朝。汉元帝夜间梦见昭君而惊醒，又听到孤雁哀鸣，伤痛不已，后将毛延寿斩首以祭奠昭君。

　　经过历代文人的艺术加工，读者和观众大多对毛延寿恨得咬牙切齿。虽然宋代王安石为毛延寿鸣不平，“归来却怪丹青手，入眼平生几未有”，但是千百年来人们坚信毛延寿是“丑化”王昭君的元凶，他应该承担受贿和制造悲剧的后果。至今，京剧里依然有“骂一声毛延寿卖国奸臣”“你不该投番邦丧尽了良心”等唱词。这些唱词让观众获得艺术欣赏的愉悦，也觉得毛延寿被杀大快人心。

　　在昭君出塞的艺术创造与传播的过程中，王昭君成为了一个敢于为国家和民族奉献的女性典型，毛延寿则塑造成了一个罪有应得被处死的奸臣。也正是在这个过程中，读者和观众逐渐忘却了历史记载和艺术叙事的分野，很多人以为毛延寿确有其人，而事实上《汉书》《后汉书》《资治通鉴》等史书中并不见此人。

　　昭君出塞已经远去了两千多年，有人视其为一场关于牺牲的悲剧，有人判断其为历史上一次决定性的外交事件。我们不必过分夸大王昭君的个人历史作用，但是要承认她的选择创造了民族和亲史上的标志性成果，促进了汉匈和平，推动了经济、文化交流融合。《后汉书·匈奴传》记载，汉匈和亲带来了“边城宴闭，牛马布野，三世无犬吠之警，黎庶亡干戈之役”的和平岁月。著名史学家翦伯赞说，“汉武雄图载史册，长城万里便烽烟。何如一曲琵琶好，鸣镝无声五十年。”董必武诗曰，“昭君自有千秋在，胡汉和亲识见高。词客各抒胸臆懑，舞文弄墨总徒劳。”周恩来赞美王昭君是“为发展中华民族大家庭团结有贡献的人物”。

　　从历史的角度看，不仅史书不见毛延寿，而且汉代皇室画工一职也待证实。从艺术的角度看，毛延寿形象的塑造倒是衬托了王昭君，让这个女性人物形象更加丰满，让昭君出塞故事更吸引眼球、更便于传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