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蝉鸣的吟唱,俨然是夏日里最清亮的一支歌。然而,当这歌声真正炽烈到震耳欲聋,当空气粘稠如胶,阳光炽烈似针尖般刺透每一片叶子,大暑便已踏着灼热的地面,以不容拒绝之势君临了人间。
古书《月令七十二候集解》中释道:“暑,热也,就热之中分为大小,月初为小,月中为大。”古人将暑气这般绵长炙热,竟也细致地分作了大小两段,小暑犹在积蓄热力,而大暑便已然是那积攒了多时的炎气之巅峰了。暑气至此,仿佛真如熔炉里奔涌而出的铁水,再没有丝毫含蓄,汹涌直下,要熔尽一切了。此时节,古人亦以“腐草为萤”“土润溽暑”“大雨时行”三候描摹,细看之下,分明是暑气蒸腾中万物悄然嬗变的微妙痕迹。
酷热终究难熬,人们便从这火炉般的日子里,锤炼出了种种生存的智慧与节日的色彩。大暑时节,各地风俗迥异而皆富人情味:南方有“晒伏姜”的习俗,将生姜切碎铺晒于伏天阳光之下,待干透后收好,冬日煮饮,暖意便会从胃里升腾起来,驱散寒意;北方则常饮“伏茶”,草药熬煮,盛在铜壶里,过往行人皆可自取一碗,祛暑解渴,在灼灼热浪中,仿佛递出了清凉的善意。
民间的谚语,更似经验凝成的露珠,在炽热的大地上闪烁出智慧的光芒:“大暑热不透,大热在秋后”——倘若大暑热得不透,那秋后便更会酷热难当;而“大暑不暑,五谷不鼓”,则道出了暑热对五谷结实的重要,酷热之下,万物反而在拼命汲取能量,酝酿着饱满的收成。这些质朴的言语,如灼灼热浪中拂过的微风,带着泥土与汗水的味道,悄然传递着农事规律与对未来的朴素判断。
可见大暑之美,本不在于表面温度,而在于它那酷烈外表下催生万物的强劲脉搏——它如严师,以骄阳鞭策草木疯长;它亦如熔炉,以高温淬炼着生命最后的饱满。大暑的炽烈,正为秋日的丰盈默默奠基。
当蝉声依旧执拗地唱彻酷暑,我知道这热浪终将退潮。可那在焦灼中仍挺立的生命,那在蒸腾中默默积蓄的甘甜,却足以使人坦然立于骄阳之下,静待秋风携着果实拂过大地——因我们已然明白,这天地间的暑热煎熬,原来正以难以言说的方式,酿造着大地深处最丰饶的滋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