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的声音消失了。我关掉了电脑,已经到了凌晨一点。客厅里的小灯还亮着。灯下的饭桌上,照旧摆着母亲盛好的、冒着热气的番茄鸡蛋汤。
“给你留了汤。”母亲的声音从卧室门后传来,带着一点轻,也带着一点小心。我口头应了一声,但心思完全被文案构思缠住了,无法抽身。那碗汤,最终还是被我遗忘了。
母亲从卧室走了出来,看了看桌上那个没被动过的保温饭盒,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没说什么。她默默地端起那碗汤,转身进了厨房。
第二天傍晚,我在开会的时候,母亲发来短信:“汤已经热好了,回来吃吗?”我回复:“在开会,不回去了,我点了外卖。”发送前,我又加了个笑脸。好像这个笑脸能填平什么。屏幕暗了,我接着开会。我不知道,家里那碗热好的汤,正一点点冷透,像被丢下的拥抱。
这样的事,成了我和母亲之间无声的拉扯。她总热着汤,我总发着外卖的图片。那些图片,像冰冷的牌子,标着我的忙,也隔开了我们。直到有一次,我看见她戴着老花镜,笨拙地划着手机屏幕,把我那些外卖的图片,一张张放大,看了很久。她的眼神空空的,像在认一种看不懂的字。那一刻,我喉咙像堵住了。
那个周末,我推掉所有事,回家陪她吃饭。推开门,一股淡淡的焦糊味。母亲站在厨房,对着冒泡的砂锅发愣,手里捏着块抹布。火还烧着,汤早熬干了,锅底焦黑。她回头看见我,眼神里闪过茫然无措,接着是更深的难为情。“我……我就想擦擦台子,擦着擦着就忘了……”她小声说着,手指绞着抹布。那眼神里的空和慌,像根冰冷的针,猛地扎向我。
后来,母亲被医生说是记性变差得厉害。她开始忘关水龙头,忘掉刚说的话,有时还会叫错我的名字。但只有煲汤没变。每天中午,不管我在不在,那碗汤都在桌上。只是里面的汤,有时淡得像水,有时咸得发苦——她记不住放多少盐了。
有一天深夜,我加班回去,家里很静。餐厅灯亮着,母亲趴在桌上睡着了,白发在灯下像层霜。桌子上放着一碗汤。我轻轻走过去,想拿开,她却醒了,嘴里模糊地说着:“……汤……热着……等你……”
我在她旁边坐下。那碗汤不知热了多少次,还有余温。我轻轻掀开盖在碗上的盘子,一股温热散出来。我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有点浑的汤,喝下去。太咸了,还有点糊味。可这又咸又苦的味道,一下子惊醒了我的麻木。眼泪毫无防备地掉进汤里。
原来她一直记着的,根本不是汤的味道。她记着的是灯下等儿子回家,汤凉了热,热了又凉,把等待都熬进汤里。她笨笨地跟遗忘斗,跟时间斗,就为了守住“等儿子”这件事。
深夜的餐桌前,我捧起那碗汤,一口一口喝光了。那味道卡在喉咙,沉进心里,成了我往后日子再也化不开、也永远不想丢掉的东西。
白炽灯冷冷地照着空碗。明天,她大概又会把它装满,静静地等着,一遍遍加热那份盼望。就像我看过的一个短视频:一个年轻人因为生活忙碌、社交频繁,错过了对父亲的陪伴,待他醒悟过来时,父亲已是白发苍苍,步履艰难。屏幕上的字格外醒目:“别让岁月做神偷,陪伴成遗憾。” 赵启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