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风卷地垄畴黄,大同乡镇刈获忙/挥镰声里云初散,晒场堆里日初长/车载丰年歌满路,仓盈瑞岁酒浮香/但待千家仓廪实,寒梅雪映举觞堂。
这声音,源自天地自然,也来自塞外高远的广袤原野。初闻时是浑然的,犹如一口硕大无朋的洪钟,被无形的巨杵撞击着,发出沉雄而旷远的共鸣。这声响并不刺耳,却带着宏厚的劲道,自四面八方涌来,震得脚下的土地微微颤动。你不由得要驻足凝视,方能在这片混沌的声响中分辨出万千气象。
最是那高粱,生来一副烈性子。连天接地的红穗宛若千万只火把,几乎要将天边的云霞点燃。风过处,那沉甸甸的穗头相碰飒飒作响,不似草木摩挲,倒像得胜之师抖擞甲胄,金属般的震颤里透着傲视苍生的气魄,是这秋声交响中最激昂的铜管乐章。
玉米则显着敦厚模样。叶子早已干黄,却还紧紧地护卫着怀里的玉米棒子。发出窸窸窣窣,沙哑的声音,像老妇人围坐在一起,摩挲着金黄的绸缎,低声絮叨着积年的往事。可若你走进它,那些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棒子,在农人手中被掰下的瞬间,发出清脆的“咔嚓”声,那是生命成熟到极致最痛快、最圆满的告别。这声音,是秋声里最扎实的低音。
俯身细听,那声响便又从泥土里蔓延出来。挖土豆的铁锹下去,“噗”的一声闷响,那圆滚滚的果实就从褐色泥土里被翻卷出来,它们滚落土窝的窣窣声,比任何喧嚣都令人心安;谷子和黍子的穗子低垂着,谦卑得想要亲吻大地,风过处泛起细碎的声浪,如同春蚕食叶,又像是夜雨润物,密密柔柔直抵心底;还有豆荚爆裂的清脆声……它们交织成了这片土地最深沉、最富足的呼吸。
面对这般光景,我的思绪忽而飘回到了春末夏初的“安苗”时节,那时节,天地间是何等的静默呵!秧苗初立,新绿才展,田野里只见一汪汪浅浅的水光。农人们赤着脚,踩着泥水,将一颗颗饱满的种子小心翼翼地安插进大地的怀抱。那时没有声音,或者说,所有的声音都敛息了。风是轻柔的,怕吹折了嫩茎;人是静默的,怕惊扰了土地的梦。那是一种庄严的、充满希冀的静默,仿佛在举行一个古老的、神圣的与天地盟约的仪式。他们将这一年的指望,连同汗水与祈祷,一齐默默地种了下去。
谁曾想当初那默然许下的盟约,竟会孕育出今日这般撼天动地的秋声!这声音,哪里是风与庄稼的合奏?分明是土地对汗水的兑现,是时光赠与坚韧的厚礼,是千万颗希望的种子在沉默的积蓄后,迸发的生命最强音!
天色向晚,那秋声却不曾歇息,反而在暮色里显得愈发醇厚了。远处的村庄,亮起了点点灯火,飘来阵阵欢声笑语。丰收的喜悦在炊烟里延续。这人间烟火气融进了秋声里,平添了更多的暖意融融。
我独自循着田埂徐步而归,那浩荡的秋声如影随形,漫入耳蜗,也盈润了心间。先前的喧嚣,此刻尽数化为一种深沉的安宁,如大地呼吸般令人踏实。这声音,是圆满的句点,也是崭新的启程,是丰收的礼赞,更是大地为来年埋下的伏笔。
大同处处,共庆丰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