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七刨冰

　　刨冰，总在腊七。

　　天是很寒，空气冻成了块儿。

　　阳光是从空气块儿穿过来的，伸手摸摸，凉便浸心。

　　“腊七腊八，冻死大爹大妈。”这样念口诀的时候，就看站在窗户外边的大爹大妈，很是为他们担心，感觉他们正在变得僵硬。

　　终还是提了桶，端了盆，走出院子，忘了寒正在外边等着。

　　敲敲桶，拍拍盆，声音也便冻住了，成一根棍儿或是一片了。不过谁会管这些呢，河就在村子南边，怕是去得迟了，那冰已经被人刨得精光。

　　然而是，那么大一条河呢，那么多冰哩，谁能就真的刨光了？

　　河上，已然拥了不少影子。都是胖胖的样子，像是冬天有什么功能，让人一下子就胖起来了。那么多那么胖那么胖的人，河便窄了，天地便小了。

　　刨冰，是要刨那爆冰。朝河面上看，确是有好多地方已经开花了，几瓣或者十几瓣，早已裂开，或者正在裂开，似乎还有声音从那缝里往出拥哩。冬天原来也是有花要开的。

　　在那开花的地方，早去的人已经动手了，锃亮的铁镐举起来落下去，举起来落下去，碎冰便溅起来，阳光下一闪一闪，像是花瓣四处飘呢。

　　趁了刨冰的人还没有把冰刨下来，等着的人开始在冰上嬉闹。甩了手远远地跑开，再顺着光滑的地方滑出去的；一个人蹲下，让另一个人拉了手往前滑的；坐在桶上，脚一蹬一蹬自娱自乐的。还有那调皮的，则干脆抱了盆在冰上跑啊跑啊，突然就朝前爬到冰上，就随了那盆“嘭”一声落地的声音，大鱼一样射了出去……

　　时间不长，那爆起来的冰花就变得四分五裂了，冰一块一块晶莹着，吸引了所有的眼睛，人就都聚拢了。先是那些大块，“当啷”一声进了某个桶里，“叮梆”一声进了某个盆里，不大一会儿桶都满了，盆都满了。那碎冰则被捡起来，看看，喜欢得不行；再看看，还是喜欢得不行。看着看着，就“咕”的一声送进了嘴里，那冬天的凉也就随了舌头、牙龈、腮帮、天花板传遍了全身。

　　肚子是鼓的了，手也成僵的了，还盯着那些没有被捡起的碎冰，思谋着继续往嘴里送呢。

　　“腊八的冰，吃死也不肚疼。”其实已经感觉肚子疼了，但拎了桶端了盆，艰难地把那冰拿回家去，“咕咚”倒进水缸，看着一块一块扎进了水里，又马上翻浮上来，全身一下子竟就轻松了，那疼突然间竟就没了。

　　听着外边有人远远地召唤，回头看看挑拣豆子准备明天红粥的母亲，一个凉嗝儿上来，竟不顾嘴上慢慢拖下来的长虫，“嗖”一下朝门外的寒射了出去……

　　腊八吃粥

　　睡下多久了呢？似乎很久很久了。激灵一下坐起来，见娘还坐在炕上缝被子呢、缝衣服呢。

　　“莫非没明？”迷迷糊糊的眼睛里满是迷惑。

　　“哪能就明了呢？刚刚睡下一会儿，刚刚睡下一会儿天就能明了？”娘笑笑，一缕暖就从娘的笑里溢出来，便就又躺下，闭了眼却是一下子睡不着了，感觉有人的脚步声在院子里远远地响着。

　　“睡吧睡吧，没事哩没事哩，那铁拐李还没出发哩。”娘安慰着，顺手把被角掖掖，外边便只露一个头了。

　　腊八吃粥，是个习惯了。头一天娘就准备了莲豆、豌豆、豇豆、绿豆、黑豆……反正是准备了所有的豆。这一天，娘是让各种豆子聚会哩，娘把它们倒在一起，红的、绿的、黄的、白的，大的、小的、圆的、扁的，许是第一次见面，娘把它们一放到一起，它们就相互亲热了起来，再也分不出谁是谁了。

　　早就等着吃腊八粥了，等着等着，就总想把所有的时间省略掉，让这一天尽早儿来到。等着等着，时间不紧不慢地走，心都要急出来了，可是日子还是一天一天过，风还是一场一场刮。好几个早晨爬起来，看看娘做的饭，以为是红彤彤的一锅粥，却不是，失落便一下子从心底漫上。终是等到了，终是等到了，怕那铁拐李瘸了脚从大门疯疯癫癫进来，二话不说，端了锅便走，把一锅粥也端走了。

　　是奶奶说过，还是隔壁的大娘说过，铁拐李要端腊八的锅呢。是为了啥是为了啥，为了啥铁拐李要端腊八的锅？心底便恨恨的，便一遍一遍在心里说：铁拐李，真是坏；放开狗，进不来。

　　不怕哩，不怕哩，有娘在，谁也端不走锅。听了娘的话，心就安了。然而是，还有担心哩，不知又是谁说的：腊八起得迟，要得红眼病。

　　谁还能起得迟？夜里起了好几次了，看那窗外，天还黑着；再看，仍然黑着。再一次醒来，却见娘已经在地上忙着了，坐在灶上的锅“咕嘟咕嘟”响着，一缕儿一缕儿热气从锅上冒出来，一缕儿一缕儿香味从锅里冒出来，睡虫早就不在了，一翻身坐起来，问娘眼睛红了没？眼睛红了没？娘扭了头笑笑，说没红没红，心便安了。再看还睡得香的弟弟妹妹，便左推右推，边推边说：眼睛要红了，起哇；眼睛要红了，起哇……就都揉揉眼睛，从被子里一下子蹿出来，挤挤眼睛，相互看着，生怕一照镜子，看到一双红红的红红的眼睛，兔子一样。兔子虽然可爱，但一下子变成了兔子眼，学都没法上了，街都没法出了，还不得蒙住头躲在被子里一直待下去！

　　粥端上炕的时候，土豆烩干菜也熟了。先是一人盛了一大碗腊八粥，端起来看着，都不知道娘是怎么把那粥熬成艳艳的红色的。不过到了这个时候，谁还会在意这些呢，肚子里的馋虫早就等在嘴边边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