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版: 03版 上一版  下一版

南沟记忆

刘富宏

  南沟是个什么地方?南沟里有什么?

  南沟是我家门前的一道沟。走出我家街门,下几级台阶,顺着一条“z”字形坡路走下去,就是南沟。

  南沟里有清泉,在绿草地上,掩盖在绿草下。泉水非常清澈,清澈得能数得清泉水里的草。青蛙和蝌蚪在泉水里散步,蜻蜓和蝴蝶在草丛上翻飞。红色的、紫色的、黄色的、蓝色的……许多不知名的小花星星点点地散布在绿草中,鲜艳夺目。南沟的沟底是一片湿地,看上去像是绿毯,走上去却是沼泽,不知道的人往往上当。

  南沟里有树,有杨树、柳树、杏树、榆树,高高低低,错错落落,参差不齐,但都生长在南面的沟坡上,树密得能藏住人。北面的沟口上有三棵大柳树,最粗的一棵大概需要两个人合抱。三棵柳树树冠庞大,枝条茂密,浓荫罩地,亭亭独立,是村里的一道风景,走进村子就会被它们的张扬所吸引。

  南沟里有石头,是玄武岩的黑石头,大大小小,星罗疏布。大的如牛卧伏,小的似羊散牧。不知道这些石头如何而来,有的明净光滑,有的青苔覆盖。明净光滑的石头让人浮想年代的久远,日月侵蚀;青苔覆盖的石头让人看到现实的见证,风雨蒙尘。大自然的造化神奇莫测,历史的风雨烟云总是展现在大地上,令人费猜费解。

  南沟里还有一片河柳地。河柳没有树干,是一丛一丛长在地上的茂盛的枝条,这些枝条和柳树的枝条一样,有细细长长的叶儿,却是密密的枝条争先恐后地向上冒,不倒垂而直长,柔韧而坚挺。河柳被南沟的泉水常年地浸洇着,像是种的韭菜,割了一茬,还会再生出一茬。河柳是宿根的,随用随割,即使是冬天,没有收割的河柳也倔强地站立着,春天到了,也像其他树木一样,又婀婀娜娜地充满了生机。河柳有什么用处呢?它能做多种多样的柳编,像生产用的大揽筐、四系的筐子、两系的篮子、驮东西的篓子、盛东西的笸箩等等,更有心灵手巧者,还能编出许多日常用的工具和器物,比如鸡罩、兔笼,比如簸箕、筛子、箩头……还有许多精致的玩意,我说不上名字。村里有几个柳编的高手,他们争相展示着聪明巧智。

  南沟总共不足半里长,西头被一条村路截住,西高东低,但很平缓。东头右拐连接着南界沟,南界沟很宽,又有一道洪水冲沟,沟上是大片的庄稼地。两沟相交处也连接着一条村路,南沟流下来的泉水便依傍着村路向下流淌,漫过水坡地,汇入了桑干河。

  南沟最让我留恋和难忘的是,它是我人生之初的玩耍地,拔兔草、捉迷藏、采蘑菇、摘杏儿、打群仗、掏胶泥、耍土土……儿时的足迹洒满了南沟。耍土土就是在南沟的沟坡上、树行里、杏树下、土台畔、崖沟旁,垒院落,搭房子,圈地片,做活计,演示大人们的田园农事和居家生活,在土地上变着法儿地折腾。记得每逢下雨的天气,天一放晴,我们就会迫不及待地去南沟的树行里采蘑菇。当然南沟的地界并不大,收获自然也很小。但我们的目的其实并不是为了去采蘑菇,而是为了去寻找马皮袍。我不知道马皮袍是不是蘑菇的一种,只知道它不能吃。它是一个圆圆的圪蛋,大的小的不等,有时候运气好就可碰到一个。采到了马皮袍如获至宝,我们高兴地把它拿回家里,不无得意与炫耀,然后放在门头上让它阴干。等干了之后,里边全是灰灰的面面,就找一张什么纸把它包起来藏好。如果有谁在干活中、玩耍时蹭破了皮肤血流不止,就赶快拿出马皮袍,倒出灰面面敷在伤口上,血立马会止住。所以蘑菇采到采不到无所谓,我们只是好奇地想遇见马皮袍,采到它就好像做了一件什么大有意义的事。

  我是在南沟里目睹了青蛙和蛤蟆的全部的成长过程的。冬天里,我们一众孩童在南沟的坚冰上溜冰打滑擦、放陀螺、划冰车。往往脸冻得通红,手冻得生疼,脚冻得麻木,却玩得忘乎所以,乐此不疲,流连忘返。等到春风起了,冰雪消了,小草渐渐地吐芽了,清清的泉水里或者是绿绿的草地上,不知怎么就有了青蛙和蛤蟆,它们呱呱地叫着,宣示着自己的存在。不几天,我们看到,一只蛤蟆背着一只蛤蟆,在水里漫游或在地上蹲踞,我们那时并不懂得它们是在通过抱对繁殖后代,便拾上小石块去打它们。之后不久,就会在泉水上发现飘起一层一层的蛤蟆胞衣。蛤蟆胞衣薄薄的,很透明,一长条一长条地泡在泉水里,胞衣里是一串一串的黑点点。这些黑点点起初比米粒还小,但在一天天地变大。再过不几天,突然又会发现,胞衣不见了,代之而来的是泉水里簇簇拥拥地游动着好多好多的小蝌蚪。小蝌蚪已经有绿豆那么大,摆动着小尾巴,黑亮黑亮的,煞是可爱。这也是我们儿时喜欢玩耍的,我找了酒瓶子或者罐头瓶子,捞了大小不等的蝌蚪放在里面看,有时还摆在家里柜子上,观赏蝌蚪们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游泳。等到家大人嫌脏骂了,便再放回到泉水里,有时候就残忍地喂了家里养的鸡了。蝌蚪在不断长大,尾巴也在变粗变长,大约长到大豆大小的时候,又会在前前后后的肚子下边,先是长出两条后腿,接着长出两条前腿,这时候就从水中到了地上。先是爬行,然后就开始蹦蹦跳跳,蹦着跳着,还带着凸凸的尾巴。草地上和庄稼地里,便三三五五地、成群结队地蹦跳着小青蛙小蛤蟆,一不小心,就会踩在脚下。尾巴很快退化,渐渐地,渐渐地,变成了大蛤蟆、大青蛙。每到夏季,南沟里蛙鼓声声,蝉鸣阵阵,此起彼伏,像是交响乐,热闹非凡。夜静的时候,声声入梦。

  在南沟,最有趣的是玩打仗。那时候没有什么可玩的,精力又很旺,我们便在南沟里疯跑瞎窜。南沟的南坡树木葱茏,坡面很陡,又有几处洪水的小冲沟,爬上沟顶,是生产队的场面,平展而广阔。在南沟与南界沟的相连处,有一个大湾子,湾子里崖崖岔岔,土丘突起,曲里拐弯,树木掩映,地形很复杂。在湾子的中间,突兀着一个独立的大土丘,仿佛一个岛屿,我们叫它南沟疙瘩。土丘几乎是四面陡立,想要上去只能从东面一处可以攀爬的豁口爬上去。但爬上去上面也是平展展的。豁口处有一个洞穴,不知深与浅,谁也没敢进去过,相传有怪兽出没,很瘆人,可我们玩闹起来,胆子也就大了,啥也不怕了。我们自封司令军长,各自带着队伍,蹿上跳下,游击作战,玩打仗。武器是自制的木头的、纸编的手枪,长枪则是树枝木棍,每人头上戴着一顶用野草和杨柳树枝编成的掩护圈,“冲啊”“打啊”,大呼小叫。跳沟崖、爬沟坡、窜沟湾,抢占山头,占领地盘,占地为王。每每玩过一场,论成败,议得失,夸英雄,赞胜利,总结胜败经验,谋划下一场战役,准备伺机再战,好不过瘾。应该说,南沟是我童年和少年时期的乐园。

  南沟仅仅是我故乡的一道小沟沟,不宽不长,静卧在村边。但它是自然的,历史的,时光的,而且在我童年和少年的时候是生机勃勃的。但在1989年,一场地震,我的故乡被毁于一旦。天命之年,我追寻故地,南沟是依然存在着,但泉水不见了,茂密的树木不见了,河柳地不见了,绿绿的沼泽地不见了,青蛙和蛤蟆不见了,沟也没有过去那样深了。岁月推移,沧桑变迁总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如今的南沟,好像更没有过去长了,一眼望到头,沟崖灰秃秃的,沟坡也不是那么陡了,沟里荒草萋萋,只有大大小小的玄武岩黑石头,虽被野草和风尘所掩藏,但还倔强地坚硬着,仿佛还在支撑着什么。站在沟口,我不禁怀念过去的南沟,忆起儿时的欢乐。

 
     标题导航
~~~钟芳
~~~蔺丽燕
~~~米丽宏
~~~石林
~~~
~~~吕会香
~~~林兴明
~~~刘富宏
   第01版:要闻
   第02版:要闻
   第03版:云冈副刊
   第04版:公益
苦瓜至味
“熬”出境界
四季李渔
致奋斗者
山雾之恋
你好,夏天
玩泥巴
南沟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