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乡下老家,狗尾巴草遍地都是。不过,春天里,它低调地混迹于芸芸绿草中,不显山不露水,等到夏天,它开了花,竖起了那支毛茸茸的尾巴,便有了点鹤立鸡群的架势。
小时候,每天下午早早放了学,几个孩子便会在大人的催促声中提了箩筐,一起去给猪拔草。这是每天的必修课。狗尾巴草,是猪比较爱吃的一种野草。我曾经品尝过这种野草的嫩茎,有一丝丝甜味。当然,猪更爱吃灰灰菜和扫帚苗,可这些“高端食材”数量很少,不易寻觅,只够让它们偶尔尝个鲜、解个馋。狗尾巴草就不同了,田间地头,沟边塄上,到处都有。所以,我们的箩筐里,它是当然的主角。
拔草时,我们会玩一种叫“斗草”的游戏。狗尾巴草那根毛茸茸的秆,细长坚韧,不易折断,最适合玩这种游戏。常常是两人一组,每人手里拿一根草秆,然后,互相勾住,用力拉扯,草秆断者为输。输了的,就要把自己拔的草匀出一些给获胜者。
后来读《红楼梦》,书中有宝玉过生日,香菱和几个丫头“斗草”的情节,仔细一看,跟我们幼时玩的“斗草”游戏似乎不是一回事,便去查阅资料,始知“斗草”是一种流传了千百年的游戏,有文、武两种玩法。我们小时候拿根草秆拉来拉去的玩法,算是“武斗”。《红楼梦》里,香菱们的玩法属于“文斗”,就是以对仗的形式对花草名,譬如观音柳对罗汉松,姐妹花对夫妻蕙。
南宋诗人范成大写过一首描述乡下孩童“斗草”的诗:“社下烧钱鼓似雷,日斜扶得醉翁回。青枝满地花狼藉,知是儿孙斗草来。”据第三句“青枝满地花狼藉”推断,范诗里提到的“斗草”玩法,应该同我们小时候的玩法一样,也是“武斗”。只是不知,诗中孩童们所用之草是否也是狗尾巴草。
我们的“武斗”,跟香菱们的“文斗”比起来,自然是不如人家文雅。不过,也有心灵手巧的小伙伴,巧妙利用狗尾巴草那根毛茸茸的尾巴,折成小猫小狗等各种小动物造型,活灵活现,可爱至极。这多多少少也算是跟文雅沾了边吧。
在《诗经》里,狗尾巴草被称为“莠”,意为一种恶草。“无田甫田,维莠骄骄”,其意是说:狗尾巴草这种杂草,长势旺盛,把田都长荒了。千百年来,狗尾巴草就这样一直背着“恶名”,被人误解。
在我看来,狗尾巴草,虽说不像玉米、谷子等农作物一样,能够饱人口腹,总归还是有些小用的,譬如可以作为猪的饲草。将其称为恶草,实在有失公允。
村里的赤脚医生同我讲,狗尾巴草是味药材,秆、叶均可入药,那根毛茸茸的狗尾巴能治眼睛疼。
这么说来,我便对它有些刮目相看了,并且很为狗尾巴草鸣不平,但是它们似乎对此并不在意,有用也好,无用也罢,千百年来,蓬蓬勃勃径自绿着。
一场夏雨过后,一片片狗尾巴草支棱着一支支毛茸茸的尾巴,绿油油迎风招摇,装点着这青绿人间。
我觉着,那是夏日乡间最美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