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赏荷,寻常亦风雅。
荷花本是夏日里的常物。六七月间,荷花开了,东向西向,南边北边,随处可见它们的踪影。它们开在景区,也开在旷野;开在“淡妆浓抹总相宜”的西子湖畔,也开在“天光云影共徘徊”的半亩方塘。
荷花开时,初时是一个个花骨朵,从一片片翠绿色的叶子中间探出尖尖的脑袋,有白色的、粉色的,也有红色的,继而“砰”地一下,就轰然开放了。其实这声音是很幽微的,幽微到哪怕我们全神贯注、侧耳倾听,都听不到花开的动静,但从某种角度来说,它又极为响亮,宛如一道霹雳,在人的意识里炸响,让你真真切切地感觉到:夏日已至,荷花已开。
荷花开时,传递消息的有时是人,有时是风。从荷塘里的叶子吐露新芽到荷花含苞待放,总有人在关注着它们,传递着它们的消息,以至于荷花一开,赏荷人便纷至沓来。如果说人传递消息的对象只是人,那么从风这里接收消息的群体则要广泛得多了。当风掠过水面,与一朵又一朵的荷花相邀共舞,舞姿翩跹,惊艳了池水。很快,蜻蜓、蝴蝶纷纷跑来围观,青蛙游到了荷叶下,就连水下的游鱼也不时探出头张望,寂静的荷塘瞬间就变得热闹了起来。
李乐薇先生在《我的空中楼阁》一文中有一个精妙的句子:“世界上有很多已经很美的东西,还需要一些点缀。”如果说荷花是那“已经很美”的事物,那么风便是这“点缀”。
风从荷间过,可以将一幅静态的图画变成一段动态的视频。即便没有风,塘里的荷花就已十分美丽,它们亭亭玉立,不蔓不枝,以绿叶为衬,白的像玉,粉的像霞,俨然是画上景致。有了风,更是如花解语,无论微微颔首,还是重重点头,都显得别样灵动。历朝历代,数不清的文人墨客为之驻足停留,留下千古佳句。这其中,有白居易的“菱叶萦波荷飐风,荷花深处小船通”,有杨万里的“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有石涛的“相到薰风四五月,也能遮却美人腰”……但要说到最得“风荷”神韵的佳作,还当属周邦彦的《苏幕遮》,词之上阕云:“燎沉香,消溽暑。鸟雀呼晴,侵晓窥檐语。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国学大师王国维给它的评语是:“此真能得荷之神理者。”
有风从荷间穿过,就连难熬的溽暑似乎也多了几分凉意。此时最宜乘一叶小舟,将身子隐在篷中,书卷在手,佳酿在口,其妙自得;看得乏了,喝得累了,就靠着船舷小憩片刻,任由小舟晃晃悠悠飘荡在水面上,随它东南去或者西北游,都是那般自在、惬意。
若是觅不到小舟,不妨寻一处桥洞,最好桥下也有小荷数茎。微风吹过,丝丝凉意油然而生。不远处的柳树上,知了不知疲倦地鸣叫着,此时,你会真切地体会到“蝉噪林逾静”的绝妙意境。可不是吗?有如此聒噪之声作参照,荷塘的静谧也就被衬托得愈发鲜明。静而生凉,这样的地方无疑是纳凉的好去处。对此,苏门四学士之一的秦观可谓深有体会。秦观曾经写过一首《纳凉》诗:“携杖来追柳外凉,画桥南畔倚胡床。月明船笛参差起,风定池莲自在香。”短短二十八字,为我们勾勒出一幅古人夏日里消暑纳凉的生动画面。也许是天太热了,日头太猛了,诗人手执一根竹杖,朝着树荫急急而奔,在画桥南畔觅得一处阴凉之地,支起胡床,坐靠其上,惬意非常。不觉间,已是明月东升,船笛参差,池里的莲花暗香浮动,已将夏日的暑意消减得差不多了。
如果花有知己,最懂梅花的自然是雪,最懂荷花的或许便是风了。特别是当风与雨联袂而来的时候,常给人一种与天晴时大不相同的美感。细雨纷纷,在风的护送下洒落在湖面,也落在荷叶之上。叶面与花朵沾了雨水,愈显娇艳欲滴,无论远观或是近看,都别有一番风味。
月色朦胧中,我的眼前浮现出这样一个场景:两人在荷塘边相遇,一人问:“为何而来?”一人答:“为荷而来。”明明只是再恬淡不过的对话,映射在心中,竟是那样妙趣横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