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高中一年级的时候,有一篇课文是峻青写的散文《秋色赋》,课文的后面还附了阅读文章欧阳修的《秋声赋》,一个把秋天写得天高地远,硕果累累,繁荣昌盛,饱满成熟,一个把秋天写得天高日晶,砭人肌骨,萧条寂寥,肃杀凄凉。这无疑对一个十六七的半大孩子形成强烈的感官冲击。后来,教我们语文课的戴绍敏老师要求大家写一篇无命题作文,我就模仿峻青的散文写了一篇《春色赋》,自然是草长莺飞、万物萌动、充满生机的那种描绘。戴老师在作文评点时,作为范文给同学们念了一遍。下课后,戴老师把我叫到办公室问我敢不敢拿上这篇作文到报社去,看看能不能发表,我说敢。
当时正是冬天,晚上放学已经是六点多了,我也没考虑报社下班时间,直接骑自行车就到了户部角12号院。那时的报社还跟居民区混杂在一起,院子里一些自建房把路堵得逼仄狭窄,七拐八拐才看到一间亮着灯的办公室,虽然跟戴老师说得时候底气十足,但到了报社办公室门前,心就开始虚得不行了,战战兢兢地敲了敲办公室门,听到应声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只见办公室里除了两张对放在一起的旧桌子和两把旧椅子外,到处都是一摞一摞的报纸杂志。叫我进来的是一位瘦小的老者,头发花白而稀疏,操一口浓浓江浙味的普通话,但眼睛很亮,极有精神,一看就是那种老学究的模样。老师问了一下我来的目的,然后朝前方侧面指了一下,示意我坐下,接过我递过的稿子,摘下眼睛看了起来,我不知道老师一会儿要说啥,心都提到嗓子眼,突突跳得按也按不住。少顷,老师戴上眼镜看着我说:“我叫欧式鹏,是报社的编辑。”我不知道回答啥,就是一个劲儿地点头。欧老师把稿子放在一边,给我说,赋是间于诗歌和散文之间的一种文体,要大量地使用排比对仗,语句之间还要尽力做到押韵。我还是点头,其实是不大听得懂。欧老师皱了下眉头,说话的节奏也略略放慢了一些,然后告诉我敢写就好,敢到报社来更是好。 稿子你先拿回去跟你的老师商量着改,然后再拿过来让我看。我能听出来老师是说我写的稿子不够发表的水平,但愿意让我拿回去再让老师看也是对我的极大鼓励。后来改了几次,也拿给欧老师看了,但终究也是没能达到发表的要求,就只好作罢。
1984年,大同市会计学校张吉虎、刘怀民、黄耀斗老师发起创刊《大同会校报》,我也参与其间。因为当时大同市只有大同日报印刷厂可以印刷,老师们就让我去跑印刷厂,整整一个星期拣字车间、制版车间来回跑。拣字工人站在硕大的拣字架前,左手拿着稿件,眼睛看也不看就能准确无误地拣出大小不一各种型号的字来,那速度堪称神奇,时常让我看得目瞪口呆。拣字工每小时要拣几千字,手指头磨出泡,指尖被磨平,指甲缝里总是填得满满的黑泥。最辛苦的是制版师傅,师傅们穿着厚厚的防护服,熔化铅水后,再在板上涂上药水,才把铅水倒上去,一套工艺下来呛得眼睛流泪,鼻子流涕,整个人熏得黑不溜秋。拣出来的字就是为了拼版,拼版工人将拣字工排列好的毛条,按版面编辑画好的版样装进专用铁框里,排出版样的雏形。排版最重要的是与版面编辑的配合。理想状态当然是希望“一步到位”,但如果遇上换稿、挪动稿件位置、对文章作删改等情况,那可就是个大麻烦,排版师傅不得不在铁框铅字版里反复操作。一块四五十斤重的版,搬上搬下、反反复复拿到打样机上打样,然后在油墨版上修改。制完版后,到印刷车间将图像从印版转移到橡皮滚筒,由橡皮滚筒转印到纸张上。纸张通过橡皮滚筒,并由压印滚筒施加压力,将橡皮滚筒上的油墨转印到纸张上,这就算完成了一次印刷。1985年我在会计学校即将毕业的时候,大同教育学院要办一份《教育学苑》报,教育学院的陈佩玉老师邀请我过去帮忙,编辑印刷《教育学苑》报。我又在《大同日报》印刷厂跟师傅们待了一个多星期,直到《教育学苑》报刊印出来。在那个报印行业铅与火的时代,一份报纸的出版凝聚着多少报人的心血和艰辛,着实让我为他们的付出感动不已。我曾经问过排版师傅,你们这么辛苦觉得值得吗?他们说:要说不辛苦那是假的,但这份工作是快乐的也是值得的。说辛苦是因为劳动强度大,既要费脑力,更要费体力,一天下来腰酸背痛腿软;说快乐是因为当第二天看到报纸后,像欣赏艺术品一样,看到自己的劳动成果时,那滋味只有我们自己才能体会到的。
上班以后,我基本上没有创作过什么作品,大部分都是写一些豆腐块,单位的那些小报道、小通讯。但《大同日报》一直是我钟爱的一份报纸,在这份报纸上,我看国家大事,读世界风云变幻,赏云中大地风土人情,品大同美食口齿留香,游大同名山古刹宝地盛景,《大同日报》开拓了我的眼界,培养了我浓烈的对故土的眷恋之情。
2000年后,我开始自己做事儿,闲暇时间也就逐渐多了起来,拿起笔来写我的家乡,写大同的山山水水,悠久历史、厚重文化以及大同朴实无华善良勤劳的平凡人。每次看到《大同日报》上刊登着自己的文章时,我都感到这是对我心灵的一种慰藉,这是我对生我养我这片大地的回报,我也深深地理解了艾青的诗句:“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我时常会想,我应该像《大同日报》的那些报人一样,像艾青一样,做一个能为故土做事儿的人,不管大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