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8月17日,按照县乡煤矿采空区整体搬迁要求,我和四叔及几个叔伯兄弟一起回村,在拆除旧房的表格上签字。之后,见证了老院拆除的全过程。那台小型钩机从我小时候居住过的那间倒塌了后墙的西房直接开进院子里,铲臂挥动,没几下就将5间正房的残墙及门窗给摊平了,随后又移动着笨拙的身躯向东房开去……四叔望着慢慢消失的老屋,喊我们自家兄弟:“走吧!快甭看了!”可他转过身时,眼里却满含着泪水……我想,四叔让我们赶快离开,是他自己不想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老院、老屋在眼前消失吧,因为那里有他更多的童年记忆和更深厚的情感。
老屋在左云县马道头乡潘家窑村,村民的院落大部分是在一个北高南低的阳坡上。村里的人们按照村中那座庙的位置确定方位,比如我家在庙西,我们一直把自己居住的地方叫“西头”,有了“西头”当然还有“东头”“东梁”等居住地的划分。我家的老院整体呈四方形,是一座典型的北方民居,正房5间(西面2间属我爷爷名下,东面3间属我大爷爷名下),坐落在一个约1米高的台基上,东房5间半,我大奶奶居住半间的,我叔叔养牲畜用1间,放草料及杂房用1间(属我四爷爷名下),最南面的2间,1间里面有一盘大磨,那就是磨房了,另外1间是我父亲弟兄们喂羊用的。西房5间,住人的3间,最南的2间(属我四爷爷名下)是我父亲弟兄们放置草料和杂物的,西南角是厕所,厕所院墙外面有一个3米见方类似现在的垃圾池,平时每家烧的煤灰、羊粪、垃圾等都倒在里面,到春种时,把里面的东西掏出来,滤粪时混在粪里可用作肥料。东南面原来是一小片菜地。老屋的墙大部分用的土坯,只有5间正房是“砖挂面”,中间用土坯填充,根基是本地的砂石,房顶是当地典型的石灰抹顶。因为潘家窑村当地到处都是青石蛋,用青石烧石灰是当地人们起房盖屋的首选。就地取材,物尽其用,也是老祖宗根据各自的生活环境遗留下的生活习惯。唯有朝南开的大门楼建得还算精美,通体青砖砌墙,两出檐,进深5米,门头一对户对,外面的柱子上还有精美的砖雕,两扇厚实的木大门上面用铁钉嵌着几块铁条。院中间还修起一座花坛,每到夏秋两季,花池里种植的各种花卉相继开放,我们种过像牡丹花一样的萝卜花、扫帚梅、小菊花等,给整个小院增添了些许艳丽的色彩。
祖辈的大院生活
我爷爷那一代兄弟四人,除三爷爷年轻时在煤窑挖煤出了意外不幸去世外,其他兄弟三人均在这个大院成家立业,繁衍子嗣。那时候,一直是由我大爷爷当家,过着大家族集体生活。我爷爷主要是外出在别的村当长工,四爷爷在本村打短工,大爷爷负责耕种自己家的土地和料理家务。我的大爷爷和四爷爷住正房,我爷爷住西房兼伙房。据我父亲讲,他小时候就是住在西房兼伙房,冬天,一大家子人到了点儿都去吃饭,这个走了那个进去了,门窗还不严实,再加上没钱也没有安置个火炉,被子又破又薄,一晚上冻得睡不着;到了夏秋两季,天气也热了,可伙房每天要做三顿饭,把炕烧得烫手,躺在炕上烫得不停地翻身,再加上当时卫生条件也不好,人多进出频繁,苍蝇乱飞,臭虫乱窜,扰人心烦,正常入睡更难。就是这样艰苦的日子,也培育了我父辈七个男孩二个女孩,成为一个人丁兴旺的大家族。
父辈的大院生活
我父亲这一代,在这个大院生活时间最长,也是人口最多、生活最困难的时候。据我父亲讲,他小时候由于自家的土地数量少且地质不好,每年打的粮食根本不够一大家子人口吃,过着缺衣少食的生活。那时,我大爷爷家育有两个女儿一个男孩(是我爷爷过继的,我们称叔叔),我爷爷四个儿子一个女儿(寄奶后未要回),我四爷爷两个儿子。女儿外嫁,男儿当婚,原来爷爷辈兄弟四人到父辈兄弟七人,兄弟七人相继成家,让大院变得更加拥挤,但大院的人气更旺了。
我父亲是他这一辈男性中最大的,兄弟四人相继成家,按祖辈分到我爷爷名下的房子也不多,我父亲成家时住在正房西两间,我二叔、三叔两家在西下房,每家一间半,到我四叔成家时已没有房子了,在我父亲的倡导下,兄弟四人自己动手,齐心协力,挖土制坯,起石头,烧石灰,自己实在做不了的活计就请匠人来帮忙,终于在院东南角原来的那片菜地碹起2间窑房,这也成了我四叔的婚房。那时我的奶奶还活着,我四叔和我奶奶就住在新碹起的窑里。兄弟四人碹窑也落下不少饥荒,也是为了我四叔成家,我父亲兄弟四人对原来住的房进行了重新分配,住大一点房还要平摊一点钱。后来,随着各家经济条件逐渐转好,我的父亲还给各家都画了墙围,锅台上面画一幅大的,有“富贵牡丹”“前程似锦”“花好月圆”等图案,炕墙上画月季花、牡丹花,还有小桥、流水图,边上画的勾连万字纹立体感非常强,当时也让全村的村民“眼红”不已。
我读小学的时候,二叔在村东梁批宅基地盖起了三间平房,搬出大院,我三叔也根据当时的政策办理了农转非搬离大院,我们的住宿条件大为改善;我四叔一直住着自己的窑房,我的叔叔一直在正房坚守祖业。在二叔、三叔搬走以前,大院里生活着5家人家共有29口人,这是大院里的人口鼎盛时期,当然也是住房条件最紧张的时期,但也是大院里的孩子们最热闹的时候。孩子们经常端着饭碗这家出来那家进去,吃完饭相互叫喊着名字出去玩耍。给我印象最深的事,是每年春节垒旺火,每家出一箩筐炭,在花池北面垒一个大旺火,我父亲兄弟四人用一下午时间才能垒好,再用剩下的碎炭块在花池南面正对着院大门的地方垒一个小一点的旺火,垒好后等到天一黑就点燃,孩子们从年三十晚上点燃小旺火后就围着小旺火玩耍,冷了就跑到小旺火跟前烤一烤手,烤得不冷了就再去玩,这也让附近大院的同龄孩子们羡慕不已。到1984年我家和四叔家一起搬进县城,整个大院只剩下我叔叔一家,又过了几年叔叔也搬走,整个大院逐渐荒芜了。大院境况一年不如一年,先是大门倒塌,窑房塌顶,后来是西南房倒塌,西北房倒塌,五间正房塌顶……
我们这一辈的大院生活
我哥作为我们这一代中的老大,是上世纪60年代出生的,他虽然18岁就离开老家到省城工作、生活,但他还是遵循父命,从太原回到老屋举行婚礼,他是我们这一辈唯一在这个大院举行婚礼的,我的大嫂也成为郑家第四代的第一个新媳妇,在这个大院的老屋度过了令她终生难忘的新婚“蜜月”。老院出生、老屋成婚,我哥对这座老院有着更深刻的印象和更多的留恋。每次从太原回来,他只要有时间就想领上孩子们回村看一看,照几张照片。
还有一件令人难忘的事。那时候每天放学回家,母亲就让坐在小板凳上煽火,本来在学校已蹦跶了一上午,回到家饭却没熟,还得坐在那里拉风箱,呼嗒,呼嗒,呼嗒……当时觉得那声音简直就是最难听的声音了,有时还会因消极怠工招骂,直到有了手摇鼓风机才彻底解放。这也是我们这一代人共有的经历吧,每每和同龄人聊起煽火的事,大家都有同感。
再后来弟兄们相继搬离,成家也就都不在这个院子了,对老院、老屋的情感有些许减弱,只是偶尔回去看一看,站在各自曾经住过的老屋前留个影,和孩子们讲一讲曾经的过往,我想老院、老屋对大部分弟兄来说都成了一种回忆和梦中的一个小片断了。再往后,随着老院的彻底拆除,想回村看一看老院、老屋也成了泡影和奢望,再也无处追寻儿时的那种气息与温暖了……
老屋里的故事,随着老屋的消失随风而去。
老屋里的亲情,随着老人们的离去变成回忆。
老屋,老院,也成为我们这一辈人难以抹去的一丝记忆和难以割舍的一缕乡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