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道德经》曰:“致虚极,守静笃。”其所包涵的自然、清净、虚淡的道家思想,自古是中国山水画表现道家文化一种最有效的形式,它能在极有限的空间里迹化“道”中所阐释的一些哲理。明末清初画家恽南田讲山水画与“道”的联系:作为画家“须千树万树无一笔是树,千山万山无一笔是山,千笔万笔无一笔是笔。有处恰是无,无处恰是有,所以为逸”。此为天人合一,自然之灵性与画家心境和谐一体的最高境界。读《王世奇画集》,便能给予人这种朴素而美好的审美感受。
王世奇多年来潜心研习“黄山派”画坛巨子梅清、石涛之国画精髓,以及近现代山水画宗师黄宾虹纵横奇峭之趣,练就了扎实稳健的艺术功底,后得当代国画大师吴悦石先生赏识,收他为入室弟子。王世奇的山水画师法古人,但更注重承继其笔墨之精神,鉴古而不泥古,多呈现自己独特的审美情趣和文化情怀。此正如作家王祥夫先生所言,“画山水以明自心。”亦如他本人所言:“师古人,不在师其貌,而在师其精神,精神在用笔用墨,在其追溯渊源之过程,知古人其心其人,学养兼到,方能师到妙处,为我所用。”
王世奇的山水画最显著的特点是意境高雅,注重水墨韵味之外的语言锤炼。苏轼赞美王维的诗曰:“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中国山水画历史博大悠久,来源于自然,再回归于自然,转而孕育出含蓄的美,一代一代承继下来,美的质感由清新到朦胧,再由朦胧而至清新,虚虚实实,虚实相生。虚实之间,中国山水画成就了与诗歌一样的意境,讲究意境中天地之灵气,以及集结于人心之妙想,以此传达山水画家创作过程中的自然性灵和心境。当然,想要达到画与诗和谐一体的含蓄美,需要画家具备深厚的文化底蕴。王世奇平素善于从诗事、习文、研经中汲取营养,从中自觉自省、钻研悟道,故其山水画每每能渗透出旖旎的诗意,达到萧然物外的艺术效果。王世奇山水画的艺术语境是通过精湛的笔墨艺术表现出来的,用笔的轻、重、缓、急和顿挫转折,以及自然地将勾、勒、皴、擦、点、染、烘等艺术手法系统地深化到设意立境的作品中来,他的山水画便呈现出不同的笔墨形态和节奏韵律,这样的画面能让读者的视觉产生丰富的感性想象和山水美的艺术空间,让人联想到恬淡、宁静、苍润、飘逸、刚健、厚重、苍茫、空灵等等审美感受。王世奇长于以笔墨语言传达他的心境意趣和思想感情,这种艺术的变现力在于能将内在修养的境界与变现语言的技巧相辅相成、高度地结合。
自古画家崇尚“天人合一”的艺术境界,即老子所言“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孔子则云:“智者乐水,仁者乐山。智者动,仁者静。智者乐,仁者寿。”说的是仁爱之人像山一样平静,一样稳定,不为外在的事物所动摇,他以博爱之心沉入到世俗之底去待人待物,像群山万物张开自己真诚的双臂,站得高,看得远,宽容仁厚,不役于物,亦不伤于物,不忧不惧,故能永恒。王世奇在研习山水画艺术中不止步于单纯的传统技法,而是去秉承儒、道中诸多优良传统,并将之再寄予他无限热爱的生活,生活又滋养赋予了他更多的艺术灵性,所以他的山水画给读者的愉悦感不单是精湛的画技,更有贴近生活本真气势沉雄苍郁、意境悠远空灵的诗意艺术。王世奇在他的画集随笔中亦有如此深刻的感悟:“农村生活的气息,体现在人的朴实、生活的纯粹、自然的和谐,有着春华秋实的景貌,一沟一壑,一草一木,一亩一垄,鸡鸣狗吠,驴马牛羊,残塘枯荷,甚至是一朝一夕,静谧与安详,物与我,生活其中对于艺术增进有大益……”
中国山水画素有南派的清幽雅淡、怡静远逸,和北派的峰峦浑厚、气势雄强等艺术特征。王世奇是地地道道的塞北人,在他赠予我的两本画集中却是有比较鲜明的两个艺术特色。他的第一本画集大约出版于2011年,其画清新自然、怡静远逸,竟是典型的南派画,颇有明朝画家李流芳之遗风。细想,王世奇这本画集之所以呈现如此显著的艺术特点,大约师法于《芥子园画谱》。王世奇自习画起,靠的是自学自悟,这与中国近现代许多国画大家的从艺之路颇为相似。譬如画坛名家黄宾虹、齐白石、潘天寿、傅抱石、陆俨少等,都是通过《芥子园画谱》这部艺术天梯走到了国画艺术的顶峰。王世奇的第一本画集已经很见功力,在其作品研讨会上,得到了与会专家、学者的一致肯定。王世奇的第二本画集,汇集了他入室国画大师吴悦石先生门下后所有的经典之作。吴先生是北京人,故王世奇的这本画集承继了吴先生国画艺术的诸多优点,酣畅淋漓、雄浑敦厚、纵逸奔放,具有了显著的北派画风艺术特点。这本画集传达出来的是一种北方豪迈、雄强的精神气质,其艺术的张力更具冲击力,赋予了自然山水之勃勃生机。具体而言,这本画集有以下几个特点:
构图巧妙,虚实详略有度,自然气息浓郁。黄宾虹说,中国画有三个不朽:用墨不朽,诗书画合一不朽,能远取其势近取其质不朽,后者说的便是构图。王世奇对自然界一山一水无比地崇敬,故其在内心里凡尘不染,早蕴藉下万千山水,所以他在构图上便能得心应手。他的作品顺应自然,贴近生活,却又凝聚着自然天地之灵气,古朴高远而祥和瑞气。王世奇善于从远形近神中立意,来观照自然叙说生活,同时将自己的审美情趣及禅意大隐于其中。国画之虚实,其传递的美感和境界是其他艺术所不能达到的。王世奇深谙其道,其作品运用虚与实的艺术表现寄情于景,画卷上往往展示出高低起伏的山峦,山间或青葱或苍劲干枯的树木,寺宇仙阁在山川间或隐或现,徐徐而行的老者,遥望前川的驮夫,大隐其间的高士,横跨溪头的小桥,逆流而上的小舟等等,既突显出了浓郁而美好的自然气息,同时又体现出了画家在创作中的精神意趣和热情追求。
王世奇的山水画始终贯穿着一种激情,弥漫着温暖的光辉,亦蕴藏深厚的文化底蕴。观王世奇近两年创作的作品,其画山之劲拔苍莽、葱茏雄浑更彰显出画家的气度和胆魄,我们就此可以感悟到一个强大的气场和精神魅力在有力地搏动。这种魅力的光辉是温暖的,是祥和的,是令人欣慰的,更容易触动人的满怀激情。就此可以看出,王世奇不仅具有诗人激奋的眼光,更有一个解读社会的大胸襟大情怀。国画大家吴悦石在《王世奇画集》序中道:“能于纷繁现象中认识传统文化,守其心,宏其志,于平常之中寻求真象,故其画深得古意,笔力苍劲,朴素浑厚,气象高远,平中寓奇,笔墨之妙用,趣味之横生,令人赞叹。”
王世奇的山水画阳刚律动,阴柔静谧,包藏万千。中国哲学从来没有离开过山水,山之阳刚静立,水之阴柔流动,一阳一阴,一静一动,妙之无极。王世奇的画承继中国传统山水画技法之笔墨韵势,往往以近景实笔展示大山挺拔腾立的感觉,反以虚笔甚至是直接大片的留白来表现水的静谧、深邃无限。庄子《天道》篇曰:“虚则静,静则动,动则得矣。”此文原意虽然说的是人的心境意念,但是其以虚致静、以静致动的哲学理念运用在国画艺术上亦是分外妥帖。正所谓动则不动,静则不静,神也。王世奇的山水画包藏万千,倘若读者再潜心研读,便会油然而生更多的禅意。很喜欢王世奇随笔中的两句话:“不止画画这一科要耐得住寂寞”“文化自信,首先是文化自省。”王世奇这一路走来,一纸山水,竟是他甘守寂寞的几度春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