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海霞

　　“酷暑难挨，就得舍得花钱，吃点儿好的。”这是母亲常挂在嘴边的话。旧时，没有空调风扇，连电都限用，纳凉全靠风和扇子，蒸笼般难熬的伏天，唯有美食可以对抗。

　　母亲伏天会变得大方许多。那时总有商贩沿街吆喝，但五天一次赶集时顺道路过或更久时间才来一回。所以，母亲买西瓜都是成蛇皮袋往家里扛。早上，母亲把西瓜放竹篮里，置于井水中，中午将竹篮摇上井口，用刀切块。我们兄妹一人面前放一个小盆，蹲在盆边大口大口啃西瓜，西瓜汁顺着胳膊流到膝盖上，吃完西瓜被母亲赶着去冲凉，吃饱了、洗清爽了，躺在凉席上美美地睡个午觉。父母是从来不睡午觉的，他们吃完饭便扛着锄头去地里干活了。

　　到了晚上，父母从山上采石头回来，母亲进饭棚忙碌，父亲则倒上一盅白酒，盛一小碟花生米，边喝边等下酒菜。我和俩哥哥也一人倒上一杯茉莉花茶，学着父亲的样子，用手抓一把花生米，吱溜喝口茶，再往嘴里扔个花生米。

　　我们家的耳房墙上挂着一条一米长的大干鱼，吃时用斧头砍下一小段用油煎熟。母亲还爱买小螃蟹，爱在夏天腌鸡蛋，说是给父亲当酒肴，其实不过是打着父亲的旗号给我们解馋罢了。

　　有位卖剔骨肉的妇人，每次来我们村时都很晚。她的吆喝声又细又尖，嗓子像被油打磨过，每个字都喊得油亮亮、脆生生，而且音拉得特别长，“肉”字能在村庄绕三圈。母亲耳朵灵，“肉”字刚飘进胡同，她就端盆出去了，剔骨肉买回来，放锅里高温蒸一下，凉透后，再放点儿蒜末、黄瓜丝，加调料搅拌一下，一盘我们最爱的美味便在眼前。

　　父亲肚子里有馋虫，因为他喜欢喝酒。母亲赶集回来，小推车上肯定有一捆白酒、几种下酒菜。母亲不喜吃肉，剔骨肉更是一筷子不动，但母亲喜欢吃水果点心，我断定，母亲肚子里也有馋虫。

　　我从小不知苦夏是什么概念。夏天，我们兄妹三人都呼呼长肉，因为天越热，我家餐桌越丰盛。等立了秋，天气渐凉，日子便归于平淡。剔骨肉的吆喝声被母亲收进了纱窗，关在了门窗外，餐桌上也变得寡淡起来。

　　我问母亲，人家都说贴秋膘，秋天该吃好一点，冬天那么冷，更该吃些好的。母亲说：“哪有那么多钱呀，夏天日头长，我和你爸除了上班，一早一晚不仅要去地里忙碌，还要去山上采石头。一天干十几个小时，一整天都顶着大太阳，衣服都能拧出水来，我们怕累病了，耽误干活；我们更担心你们在家没人管，热病了。你们病了，我们也干不成活。所以，热天餐桌上丰盛一些，吃好了，我们才有力气挣钱呀。秋冬日头短，地里的活少了，下班后天也黑了，不能上山采石头，我们有时间管你们，一家人在一起，热汤热水能吃饱就行。”

　　后来，我才知道，母亲不是不喜吃肉，而是舍不得吃；母亲喜欢吃水果、点心，也不是肚子里馋虫的喜好，而是母亲低血糖，一到夏天便晕得厉害，需要补充糖分。那些伏天的美食，小时候以为是馋虫在作怪，现在想起来，满满都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