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峰
他面朝窗户,在病床上侧卧着。两个制氧机通过狭长的管子不停地向他的鼻腔和口腔里输送着氧气。连日来,他的体能已衰弱到不能使用表情,只能靠微微动弹着的喉结来证明他还在努力与这个斑斓的世界维持着最后的交流!或者他连思考的力气也没有了,如果有,那他想的一定是500里之外,因为,那里有他长眠了近50年的发妻。
当年,她丢下了他!还给他留下了一个刚满14个月大的儿子。
他是父亲,但他有自己喜欢的专属玩具。他最喜欢的玩具是一只毛绒公羊、一只毛绒长臂猴。此刻的公羊正在为他支撑着一条细弱、绵软无力的手臂,那只猴子则一直静置在冰箱的顶上,借着与衣柜的夹角稳稳地靠坐在他的一幅画上——那是一幅由一只大公鸡和几朵牡丹花组绘的富贵吉祥图,那只猴子的怀里一直抱着一只长耳朵的小毛绒玩具。不过,包括那只公羊,都不够干净、鲜亮,也无精打彩。
凌晨时分,看着他微微起伏滑动的喉结,儿子不知道还能为他做些什么!除了分秒的煎熬外,儿子想是不是应该给这些玩具洗个澡?!想到这里,儿子哭了,泪断如珠。
忽然认为那只猴子环抱的是一只兔,他属猴,她属兔。
她走得太过匆匆,从1976年正月开始,他就永远成为村里人所谓的“一个人”,也就是光棍。他有不少引以为傲的地方——他会唱,也会画,更重要的是他认为一手拉扯大的儿子心灵手巧,通透明白,也品行端正,最重要的是能自食其力。他说他如果不会唱,就不会在样版戏中饰演李玉和,也就不会被她看上,便不会促成那段姻缘。他们在一起整整也仅仅生活了6年。他说他如果不会画 ,他的儿子便很可能也不会有他认为的心灵手巧。他觉得儿子在传承、陪伴和超越等方面,都顺其自然地做到了让他满意。于是2023年7月下旬的近午时分,近耄耋之年、一身硬骨的他带着这些满意安祥而去。
儿子把那3只洗过澡的毛绒玩具给他们捎走了,估计他们应该见到了。那只长耳朵的毛绒玩具应该是他准备带给她的重逢礼物,或者他一直把它当成一只兔子那么钟爱着。送走他之后,儿子只想说:他的玩具已洗过澡,他可以带着它们兴冲冲地去见那个分隔了50年的人了。


